萧县方言里的大笤帚,是用竹枝子扎成的大扫把,一个木棍儿周边捆着竹枝子。新做成的大笤帚像开了屏的的孔雀尾巴。淡绿的、轻盈的、飘逸的。主要用来扫院子,农村的院子,小的几十平方,大的上百平。用大笤帚才能扫的又快又干净。
县城所在地原来是龙城镇,周围有几座小小的山。龙山、虎山、凤山、梅村后山。一个小小的镇,几个小疙瘩山丘起那么威武霸气的名字,我一直想不懂原因。被龙凤围绕的小县城,这么多年了,一贫如洗。前几年才从贫困县的名单里出来。萧县的监狱在龙山附近的龙山子,说一个人坐了牢,就说上龙山子蹲去了。对监狱有直接的感触,是在小学。
权楼小学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四四方方的围墙,围着三排屋、两个小池塘、一个大池塘、一个操场、一个花园、六个屎茅子(厕所)。2016年左右,因为生源少,倒闭了。它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鲜活的,二十年前的早自习,深秋的露水混上泥土的味道,一闭眼就能闻到。
2002年,读小学三年级。那个时候,小学是有早自习的。天不亮起床走2里路去学校,去了要早读、跑操、值日、练字。然后走路回家吃早饭。说实话,我无法回忆起那些个短暂的清晨是怎么做的了那么多事,但确实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读了下来。
值日的时候,既要扫教室,又要扫外面的院子。小学生拿不动大笤帚,就用小扫把一点一点地扫,所以扫院子很耗时。院子是泥土地,垃圾没有扫多少,一扫一簸箕土。那些土和枯枝落叶一起被扔进学校后面的坑里,上小学的那几年,总担心学校的土会被搬空。
一个清晨,我们在扫院子,池塘那边有人群的骚动。太黑了,看不清,只能凑近些看热闹。在身高平均一米多点的人群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拿着大笤帚扫垂柳落下的叶子。池塘旁边的几棵大垂柳,一到秋天就落叶,扫也扫不完。他用大笤帚晃悠几下就把垂柳叶子扫到一堆,干了我们要干好久的活。人群的骚动引来了老师。
老师:“呦,这谁?”
男人笑呵呵得给老师递烟。
老师接过烟,说:“你个熊羔子咋来了?”
“俺爸来给我值日”,男人旁边的男孩喊着说。
他的骄傲、开心、十足的安全感,让十米开外还不认识几个字的我,记到了现在。男人和老师寒暄几句,扛着大笤帚去办公室喝茶了,男人也是老师的学生。老师遇到调皮捣蛋的学生,经常会说:“恁爸我也教过!还管不了你?”
男人在蹲龙山子,少有的探亲假,天没亮扛着大笤帚从权楼村里,跟儿子一起走几里路到学校,替小学的儿子值日。
那个男孩,不知是性格敏感易怒,还是因为有个坐牢的父亲,遭受别人的嘲笑和欺辱。经常跟人打架,每次见他都是红着脸气呼呼的,身材干瘦。不合群、不爱说话、不喜欢学习。因为跟人打架,不好好上学,据说会被他母亲吊起来打。他的母亲,一位戴着眼镜的农村妇女,总是急匆匆的。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汗湿的头发贴着脸、眼镜一片雾气。一个人扛起一个家。
男孩一点都不笨,比我聪明多了。他爸陪他值日后,整个人容光焕发,上课回答问题又快又准确,老师都以为转性了,知道学习了。探亲假结束后,男孩渐渐又萎靡下来,又渐渐地跟人打架、不合群、不爱说话。
最后一次见他,是初中的时候。有放暑假的大学生免费在权楼小学给人补课,我也去凑了热闹。见到了那个男孩,还是气呼呼的脸、干瘦的身材。他的妈妈,语速匆匆地跟老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说这是多么好的机会,让他过来多学点。后来,他只是补了一段时间,就不来上课了。
二十年过去了,他早已是做父亲的年纪。不知他的父亲何时出的龙山子,也不知他是否治愈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记忆里,永远存在一个深秋的早晨、一个扛着大笤帚的男人、一个男孩依偎着他伟岸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