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诡异的家庭
文|菀柳青青
第二天的同样时间,我再次来到石旭峰家。
第一次见面就闹成那样,彼此心理都有了一个结,这次见面的时候石旭峰的妈妈明显的不太高兴。我也没有跟她计较,因为确实是我失礼在先。
我知道石旭峰的妈妈肯定认为我昨天的逃离是因为对他们家的条件感到不满意。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实在不好怎么解释。难道要我告诉自己相亲对象的母亲,我在她家的客厅里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让我痴恋了多年的人?
也罢,误会就误会吧。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就是掩饰。
这一次阿姨主动跟我谈起了她的女儿,石旭峰的姐姐,早已出嫁多年,孩子都上初中了。“我姑娘家里条件才叫好,公公是个大老总,他们家在重庆,重庆是直辖市!你知道不?直辖市!当年我姑娘嫁过去的时候,彩礼都是十万呢,那时候的十万相当于现在的二十万了!”
阿姨自觉说错了话,眼神闪烁了一下,“其实,彩礼也就是个形式而已,不要都是可以的。我们做父母的那有那么势利呢。你说是吧?”
阿姨还说,“之前有人给小峰介绍了条件不错的,武汉本地人,独生女,家里四五套房子,人家说可以不要彩礼,还愿意出很多嫁妆钱。但是小峰却不愿意理人家,我们也没有办法。”
人越缺少什么,就越要表现什么,而在这种缺失中,人会变得格外的敏感。内心里的纠结,底气的缺失,让她无法从容,她的面目看起来极具攻击性,似乎内心住着一只猛兽,随时都可能咆哮着扑过来。这个粗砾的女人,让人心酸不已。
闲聊几句之后,阿姨兴致渐起,向我一一展示她的宝贝。她打开塞得满满的冰箱,拿出一小片真空包装的鹿茸。据说这个是在参加促销活动的时候,人家送的赠品。
阿姨右手高高举起那片鹿茸,欢快地上下抖动着,脸上露出难得的神采,如有万人景仰。
之后阿姨向我炫耀了她的其它战绩,牙膏,折叠伞,铁锅等,都是在社区广场那里做推销活动的时候得到的。
阿姨每天早上很早起来买菜,经过菜场的时候,那边一般都有做促销的人在那里大声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免费送礼品!然后很多大爷大妈们就纷纷围过去。
到了赠送礼品的环节,台下很多手争先恐后伸过来,像一只只张开嘴巴等待喂食的雏鸟。阿姨得意地说,每次她都是最先抢到。
我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楚。人家每次都是优先把机会给她,只是因为她表现得最为急切,最容易被注意到而已。
她带我到她的卧室里看了一下,里面的陈设应该是当年结婚的时候置办的,差不多已有四十年的历史了。
阿姨打开衣柜,里面塞满了棉被衣服之类的。她费力地拿出其中的两件在我面前炫耀了下,“这是我姑娘给我买的,上万块钱一件!”她将那两件衣服展开放在床上,仔细摩挲。
然后,她拿出一件已经很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衣服,“这是我姑娘五年前在美国给我买的!”
接着她指着满柜子的棉被说,“家里的棉被多的是,衣服多的是!”
我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才是合适的回应。我无动于衷,阿姨显然有些不满意,她再一次地指着那件衣服大声说,“这是在美国买的!”
她再次指着柜子里的那些衣服,“我的衣服多的是,到时候可以给你妈妈一些。”
我也不想虚伪地表示感谢,只得一言不发,继续装聋作哑。这些这些陈旧过时的衣服,就算是乡下的老太太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我老妈虽然和这位阿姨年龄相差可能不到十岁,但是看起来却至少有20岁的差别。别说我老妈,就是在我外婆面前,她也是黯然失色。
阿姨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你要是胖一点就好了,我姑娘衣服多得穿不完,下次我让她邮寄两大箱过来。真的!你要是来我们家,一辈子都不愁没有衣服穿!”
面对阿姨的这种自以为是,我只得继续用沉默来压制厌恶。
我没有按照预期表现出感激,在阿姨看来相当的不礼貌,她的不悦已经通过怨毒的眼神表达出来了。
阿姨将柜子门关好,然后换了个话题,向我炫耀起她儿子的工作,声音亢奋,“武钢几万人的厂,几万人的厂!你真该去见识一下的!他们上班都有专车接送。”
然后阿姨还提起自己退休前的光荣事迹,“那时候我一个人管四十多个人,四十多个人!都是我在管!”
阿姨问了我家里的情况,听完我随意的轻描淡写,阿姨似乎更加有底气了。
“乡下什么都没有,不过风景倒是比较好。到时候我租个车去那边旅游,去看看你们家的亲戚。”
阿姨的表情告诉我,她已经接收到了那些穷哈哈而又见识短浅的乡巴佬对她这个城里人的艳羡与巴结讨好。
其实,现在大部分农村早已不是以前的那副光景了,而她的观点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如果以她现在的这幅形象出现在我的乡邻面前,那些心慈的老奶奶大妈大婶们可能会抹着眼泪,硬塞给她几斤米或者几个鸡蛋。
我真不想解释什么,经验告诉我,破坏人家的优越感,是可能引起仇恨的。
这一次阿姨感觉自己扬眉吐气,在我这个乡下人面前赢得了尊严,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看来一下墙上的挂钟,阿姨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厨房里。自从几年前家里花钱托关系让石旭峰进了武钢车间,家里为了适应他的三班倒工作制,用餐时间也做了调整,午餐时间略微推迟了些。
我知趣地打了下手,在厨房里帮忙洗菜,气氛算是比较缓和了。
在厨房里,阿姨非常得意地告诉我,家里的很多蔬菜都是她到白沙洲那边的一个大型农产品批发市场捡来的。
近几年来,阿姨每周至少有一天都会很早起来,赶最早一班公汽,坐车一个小时,到那个批发市场和其他很多同来的人一起捡那些从大货车上倾倒出来的蔬果。有些还很不错,如果运气好,还能捡到西瓜。
说到这里,阿姨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几千人在那里抢东西,我最厉害,就连男同志都抢不过我!”
当她肩上扛着,手里拖着两大袋沉沉的蔬果艰难地爬上六楼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两个男人还睡得正香。阿姨马不停蹄地做好早餐叫他们起来吃饭,然后自己吃饭洗碗。
阿姨说,“下次我带你去看看吧!东西弄回来之后,做好早餐,还来得及去上班!”
我有些毛骨悚然,阿姨这是在要求我也这样做?
而吃饭的场景,更加让我感到不适。饭菜端上来,都是用大海碗,七八个碗里满满的,大多是荤菜。
阿姨端过来一碗蒸鸡蛋,石旭峰皱了下眉头,嘴巴撅得老高,“说了我不要!”
这种十岁左右儿童才会有的表情居然出现在一个近40岁的男人脸上,让我这个旁人看了都觉得有些脸红。
阿姨明显感觉到了,有些讪讪的。然而接下来发生了更令我大跌眼镜的事情。石旭峰选了四碗菜端到自己的房间,搁在小凳子上。他朝门口大声喊到,“给我把饭端来!”
阿姨将满满一大海碗米饭端进去,然后转身进了隔壁房间。
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回来。只需一眼就能肯定,这是石旭峰的父亲。父子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和神态都十分相似,只是年龄的差别而已。看到他的父亲,就看到了几十年后的他,一个老实无用的老头子。
石旭峰的父亲比他的母亲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皮肤白皙,脸上没有半点皱纹或斑点,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在见到他的父亲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他的母亲为何能变成那样。家里两个男人都是甩手掌柜,完全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一个已经退休了,每天在外面棋牌室码长城,到了饭点自动回来,一个除了上班就是睡觉,或者对着电脑。家中里里外外所有大小事务,所有的开支全都落在一个女人肩上,生活的重担让这个女人变得粗糙不堪。
石旭峰出来对我说,“你过来吃饭啊?我吃完饭就要去上班了!”
“你就这样吃饭?你把自己喜欢的菜都吃了,你爸妈不吃吗?”
“管他们干嘛?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我妈妈每天都是吃我们剩下的饭菜。”
石旭峰的父亲从柜子里拿出酒瓶和酒杯,就开始了自酌自饮。而他的母亲如同隐身了一样不见踪影。
我站在房门口,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是尴尬,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
见我没有动,石旭峰出来给我盛了一碗饭,端到房间里。我也不好在客厅里和他父亲单独相处,只得和他一起进房间吃饭。
石旭峰坐在另外一把放倒的小凳子上,边吃饭边对着电脑看美剧。
房间里最醒目的一件摆设是挂衣架。木质的衣架上面密密麻麻地钉满了钉子,用香烟盒里的锡箔纸包住。
墙壁上有一面镜子,上面布满了尘垢,我无意间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模模糊糊,形同鬼魅。
这个家庭的诡异气氛,让人时时刻刻都想逃离。
======== 返回目录 ========
<<<上一章:措手不及的场景
>>>下一章:邻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