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那些被穿透的魂灵

      少女时代的七巧,长得眉目紧俏,有着滚圆雪白的胳膊、雪白的手腕藏在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里。家里开了一家麻油店,七巧帮忙打理生意,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富足生活,但日子也过得紧凑有趣,衣食无忧。因为做的是当街的生意,性格难免带了些泼辣,在熟人的眼里却也有几分活泼可爱。命运的齿轮被在铜钱眼里转动,“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 张少泉,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喜欢她,也许只是喜欢跟她开开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可是七巧没有选择他们中的一个,或者说七巧没有权利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是被兄嫂为了荣华富贵嫁到了姜家的,成了软骨症的姜家二少爷聘的“正头太太”。谁摘下了一朵向阳花,用花的灵魂来换稻米?

      七巧,原是个干净、明亮的名字,婚姻将她的人性狠狠扭曲。因为她家并不算大家,她只是一个“麻油西施”,毕竟不是大家闺秀,与姜家并不算门当户对。她嫁给姜家二少爷时,只是一个姨奶奶,后出于实际情况——二少爷残废不可能再娶正头太太。姜家老太太才决定将其"聘为正头太太",教她"死心塌地的服侍"姜家二少爷。因为她本质只是个"姨奶奶",所以她在姜家没有"正头太太"应有的地位。姜公馆新娶的三奶奶的陪嫁丫鬟凤箫与她的丫鬟小双有过一次夜谈——“凤箫道:‘你是她陪嫁来的么?’小双冷笑说:‘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二爷成天的吃药,行动都离不了人,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怎么着?你冷哪?’凤箫摇摇头。”姜公馆里谁都可以轻视她,瞧不起她,连个丫头也敢对她冷嘲热讽,她用青春换来的二奶奶的尊严,已是荡然无存。正因为她在姜家生活中的人缘环境是如此的不如意,曹七巧便就形成了一种怪异的性格,任何人事只要她看不顺眼,都要拐弯抹角出言讥讽一番,因而她逐渐变的尖酸刻薄了起来。

      “床上睡着的她的丈夫,那没有生命的肉体……”一具没有生命力的肉体,葬送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压抑的生理欲望更使曹七巧——一个健康的人的心理越加扭曲。在这种生理欲望愈加压抑的情况下曹七巧将自己内心的欲求幻化到了“生得天圆地方,鲜红的肋颊,有湿眉毛,水汪汪的黑眼睛的结实小伙子”季泽身上:“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只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他的腿上道:‘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摸上去那感觉……’”又如:“她睁着眼直勾勾地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标本,鲜艳而凄怆。”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曹七巧已将三少爷幻化为自己的爱情对象,把在这颗爱情的无花果的种子播撒在自己的情感荒原之上,想以此带给自己的心灵一丝慰藉。安抚一下那颗火热而不羁躁动的心。等待着苦苦期待着,期待着三少爷那一场爱的甘霖来滋润这块早已干涸的土地。然而“季泽看着她,心里动了一动。可是那不行,玩尽管玩,他早抱定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时的兴致过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开,成天在面前,是个累赘。何况七巧的嘴这样敞,脾气这样躁,如何瞒得了人?何况她的人缘这样坏,上上下下谁肯代她包涵一点?她也许是豁出去也,闹穿了也满不在乎。他可是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要冒这个险?”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少爷不愿跨过这道叔嫂之防的门槛,走进曹七巧的生活,侃侃说道:“二嫂,我虽年纪小,并不是一味胡来的人。”这席话让曹七巧充满渴望的天空一下布满了乌云,顿时黯淡下来。曹七巧从未体验过爱情,情欲也严重的缺失,这种缺失成了促使她蜕变的动力,一步一步走向命运的牢笼,一点一点去蚕食身上的人性,用情欲的丝把自己缠了起来,且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当曹七巧的丈夫死后,婆婆也去逝,分了家产,曹七巧的生命里就剩下了钱和她的一双儿女。曹七巧内心深处,是一个自私而隐蔽的世界,充满了令人羞耻的内容,不可告人,她追寻着压抑的泄或者力比多的转移,为着本我而提供了足够强大的动机。这些年来曹七巧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男人——她的儿子长白。曹七巧的情欲转移到三少爷季泽的身上,而季泽却不愿越过叔嫂之防,当最后季泽在她生命中消失之后,她为填补季泽走后心灵中的空虚,便把心理需求转移到了长白的身上来,体现为一种“恋子”情结,也就有了后来芝寿的独守空房,也就有曹七巧在亲家母面前把媳妇的房事宣布出来,略加渲染,越发有声有色,也有最后涓儿的吞鸦片自杀。当看到女儿长安与童世舫的自由美满爱情之后,心灵的天平便失衡了,曹七巧对女儿的爱情产生了自卑而季度的心理,将女儿当做自己宣泄压抑的目标,最终设计扼杀女儿长安的婚姻!这样,一段自由美满的婚姻在“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中结束了。曹七巧在自己女儿婚姻痛苦上得到了快意,心理得到了补偿,这样未免过于悲凉!当然,这是一个吃人者,又被人吃的故事,一个害人又害已的故事。

      翠玉镯子安置在了不属于它的地方,一滴眼泪划下,干枯在风尘凿出沟壑的腮上,“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曹七巧是一个时代的女人的悲剧,只是悲剧永远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人还在,悲剧就会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永远的在我们、你们、他们身上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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