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雪梅山庄
雪梅山庄位于极西南之地,寒气凛冽,日月无光,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唯独有一树雪梅凌寒独开,当初那一株雪梅是“七情散人”方望楚所带来。
方望楚也就是雪梅山庄的创始人和第一任庄主。
三代之后,雪梅山庄人嗣凋零。
最后只剩下两个女眷。
一个“半亩方塘一鉴开”方疏雨,也就是庄主。
另一个就是一心向佛的雪梅庵神尼圆荷师太。
圆荷师太曾帮助阿吉在“轿中死尸案”里找到洗脱嫌疑的线索,阿吉也曾经答应日后一定要亲自去西南的雪梅山庄雪梅庵答谢。
可是我们都知道成年人眼中的“日后”“下次”“等会”,不是真的“日后”“下次”“等会”,而是遥遥无期,所以阿吉答应圆荷师太的“日后”变成了大半年之后。
而且也并不是阿吉愿意去的。
而是一封带着头发的私信让阿吉不得不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的罪过不言而喻,可是这束头发就是圆荷神尼的,这件事的严重性就来了。
尼姑怎么会有头发呢?阿吉知道圆荷师太有一顶绝美的假发,这么一想阿吉居然禁不住笑了,信件上的蝇头小楷让阿吉敛起了笑容。
“自君一别,回西南梅花山庄梅花庵不几月,家姊疏雨无故失联,至今已二十多天,余等找遍数十里方圆亦束手无策,知君聪慧过人,机敏灵动,祈君早日来西南助尼姑找回家姊,不甚感激,愿君福寿无极,身体康健。”
“方疏雨失踪了?雪梅山庄的庄主,武林后起之秀怎么会突然人间蒸发了?莫说有圆荷师太的亲笔信,就是没有,我也要走一遭。”
因为阿吉从来都不是一个袖手旁观的人,他好酒好风月更好麻烦。
翠儿也想去。
阿吉不许,因为梅花小筑不能没有人。
南宫世家的梓桐绿桐兄弟现在不知去向,吧唧打洞来无影去无踪,指望她照看两个分店迟早得黄了门面。
翠儿依依送别阿吉,阿吉重金从上驷院疏通来一匹溜光水滑的枣骝马,自然是千里良驹,正是去极西之地必备的,前一天晚上交代好翠儿,将铸剑阁和梅花小筑照看好,等自己回来便有一件大惊喜等着翠儿,翠儿含着泪牵着阿吉的手,哭着哭着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十四 奇怪和尚
料峭春风,滟滟冷光,少年郎阿吉一坠辔头,枣骝马儿轻嘶,三月杨柳依依,红砖绿瓦,莺歌燕舞,芳菲未尽,城墙边桃花灿灿,绿水碧波,走过长街,人儿如鱼虾灌入江海一般不绝,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阿吉一身素袍青衫,内衬着姑苏锦扣领子裘衣,脖子外面一层长白山野狐狸貂围脖儿,脸色幽黄,两撇小胡子已渐渐更加黑浓,二十一岁正少年。
马是皇家上驷院的卷毛青鬃枣骝马。
剑是家传数代的唐斩神剑,“江南鲁班”霍老仙的亲作白鲨皮剑鞘,剑长三尺三,重七斤十三两,剑锋灼灼,寒光照马鞍,被一层油花花的带毛白山羊皮卷起来,束紧麻绳背在阿吉身后。
阿吉打了个哈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觉犯了难,只得下马牵着走过闹市,走到一处面馆,肚皮已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阿吉暗暗道:“只听得师太之言,匆匆赶路,已两天两夜没吃甚饭,今天吃饱喝足好继续赶路,雪梅山庄的事情或许很大,但自己饿死了这事也不小。”
这面馆五个擘窠大字——金陵皮肚面。
一副烫金对联:“貔貅吞钱江湖动,赑屃害恶英雄时。”
阿吉暗暗喝彩:“好对联,真是好对联,貔貅吞钱意味着财源滚滚,赑屃亦是龙子之一的龙龟传闻好侠武,时常吞食坏人,这一对联把龙子龙孙江湖英雄都写上了,可见掌柜的必然是一个博学忠武之人。”
掀开兽皮门帘,缓步走进店内陈设规矩,摆放简单,人群亦多,阿吉找了张原木大桌,吩咐小厮给自己的枣骝马喂水喂草,又走过来一癞头小二:“大爷,吃点什么?”
阿吉摸了摸两撇胡子,将羊皮卷剑放在桌上的青花壶旁:“一碟五香蚕豆,一碟干辣椒花生米,一碟醋拌松花蛋,再炒一盘杭椒牛蹄筋,烫一瓮山西汾酒,主食给我一碗皮肚肉丝面,要快!”
癞头小二道:“得嘞。”
不半刻菜码码齐在桌闱上,阿吉兴奋得苍蝇搓手:“好酒好菜哈哈哈。”但忽地他就吃不下去了,因为一个奇怪的味道飘到了他的鼻子上。
这个味道很难形容。
像是臭水沟里发酵了十年的沙丁鱼尸体,加上一个泥水里泡了几天的臭袜子,加上臭豆腐的秘制酱料,一起在瓮里加火闷上七天七夜的味道。
阿吉怒眉一轩:“唉哟我说癞头小二,你们家谁吃屎了?”癞头小二也拼命嗅嗅,险些吐了出来。
不远处一声暴叱: “没人吃屎,我们来了。”
一个老翁扛着短短的烧火棍,走进金陵面馆:“阿吉,你要的九十九只公蚊子,我在百花巷捉了一个多月,二三月份除了百花巷哪里还有蚊子,而且全部要公蚊子,不要吸血的母蚊子,也不要死蚊子,只要活的,除了你阿吉还有谁能想出来这么折磨人的法子?”
“就是就是。”
这个“就是就是”是另一个人说出来的,这两个人阿吉自然都认识。
扛着烧火棍的老翁就是老顽童书虫,另一个就是魔女白莺。
阿吉受宠若惊:“老书虫,你来就来了,怎么把我们幽冥阁的大掌柜给骗来了。”
老书虫看着满桌码的菜码,口水已经滴在乱髯上,一把胡子变成三绺子,涎水在上面被春风吹着到处乱滴,没等老书虫说话,白莺跳起来道:“阿吉,不是老书虫叫的,是我情愿给你捉蚊子的,也是我情愿来的。”
阿吉脸贴了上去,不顾恶臭问道:“为什么,难不成还我肌肤之亲来的?”
白莺眨眨眼:“吉哥哥,人家给你捉蚊子,又千里随君来,不是跟你拌嘴斗气的,我不会气你,更不会打你,更更更不会用什么暗器毒药阴谋诡计来害你……”
阿吉把手放在她脑门上,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对眼前这个恶名昭著的幽冥阁阁主就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娃一样。
白莺一口咬住阿吉的胳膊道:“你干嘛?”
阿吉疼得浑身发抖:“对嘛,这才……这才像你的本色,刚才那个说酸词的人压根就不是你,我还以为你发烧,被鬼上身了……”
白莺松开口,轻轻叹息道:“你………你…….”说着两滴热泪便从眼眶里掉了出来,阿吉最看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比叫他翻一百个跟头还难受。
老书虫却偷闲独自倒了一碗山西汾酒,将盘子里的杭椒爆炒牛蹄筋塞在嘴里,一边喝一边吃,嘴里都是满的,他缓缓道:“女人一哭,天翻地覆啊,阿吉,白阁主有事相求,你就不要推辞了!”
阿吉给几人重新斟了酒,收起笑容:“什么事?白阁主但说无妨……”他眼睛环顾四周,人已走得七七八八,还有几个也被臭得吃不下,饭菜没吃完就放下银锭子撒丫子溜之大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呆在这,迟早会被熏死。
白莺还未说话。
只见屋外一个大和尚赤裸着上半身跑了进来,好和尚,但见得“浑身刺凤描虎,一脑清修戒疤,铁骨铮铮壮五岳,硕体累累带三江,恰如野牛见血珠,真是猛虎脱牢笼!”
这大和尚方面颐口,浓眉大眼,一身的好皮肉:“白……莺……白莺姑娘……”
白莺眼皮都不抬,好像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小虫小蝇,淡淡说道:“坐!”
那擎天倒海的和尚更奇怪,真坐了,而且是坐在了地上。
阿吉打眼瞧去认出来了,双手合十:“雪梅山庄枯木寺的残阳大师!”雪梅山庄的残字辈高僧等同园字辈的尼姑,所以此人虽然年幼,道行已经与圆荷师太并驾齐驱,真是难以置信。
那大和尚看见老书虫和阿吉猛然跳了起来:“啊呀啊呀,佛祖饶恕,是吉居士和老书虫,贫僧终于追上你们了。”
阿吉道:“追?”
残阳大师点点头:“是。”
阿吉问道:“为什么追?”
残阳大师道:“圆荷师姑佛谕吩咐贫僧将吉居士护送至西南雪梅山庄,不得有误。”
阿吉点点头:“我问你,你们雪梅山庄的“半亩方塘一鉴开”方庄主果真失踪了?”
残阳大师缓缓道:“佛门弟子不打诳语,方庄主已走失数日,方庄主素日温润谦和,淡泊名利,自然与人亦无仇怨,可是这么一个大好人居然就凭空消失了,圆荷师太对我说如果说江湖上能有人有主意,那么这个人就只有一个!”
阿吉道:“谁?”
残阳大师,老书虫,魔女白莺齐齐看向阿吉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