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爸换个腿,他跑的太慢了

       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吴昊。

       小时候我们一起爬墙、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每次都弄得身上脏兮兮的,然后我俩总是会先跑去吴昊家,因为我爸会打断我的腿。我会在吴昊家换好衣服,收拾干净后再回家。

       每次去他家,他爸就会拿起立在门口的扫帚,追着吴昊满屋子跑,一边跑一边骂,“你个兔崽子,一天天就只知道耍”,边追边拿着扫帚摔打。

       吴昊妈妈每次都是露出微笑,特别温柔,帮我拿吴昊的干净衣服给我换上,然后给我熬一杯红糖姜汤。

       吴昊从来没有挨过打,因为吴昊的父亲腿脚不行,左腿是假肢,跑起来不得劲。

       那时候,我们十多岁,正是皮的年纪,吴昊每次快被追上的时候都会急转弯,他爸爸每次都会来不及刹车撞在墙上,然后摔倒在地,假腿也会掉出来。

       我们“哈哈”大笑,吴昊有的时候也会捡起假腿,举过头顶,像是战胜了敌人一样,在我眼前晃悠,呲着个大白牙“嘿嘿”傻笑。

       吴昊爸爸每次都被气得不轻,甩出手中的扫帚,作为暗器,每次都很准,击中吴昊的屁股。

       吴昊被击中后总会哇哇大叫:“老吴,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呀,下手这么狠!”

       老吴也总会瞪着眼睛,被气歪了的鼻子哼着粗气,大骂道:“老子能生出你这么个混账玩意?你小子别美!告诉你,你是老子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吴昊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和他爸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无数次,他已经习惯了大人们心口不一的责骂。

打闹一会,在一阵融洽的欢笑中吃过晚饭,我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


       我爸和老吴是一个厂的,不过老吴是看大门的,我爸是技术员,因此他们虽然见过,但是不熟。

       吴昊妈妈在厂区幼儿园做老师,我们小时候就是在他妈妈的幼儿园长大的,那时候我俩就是幼儿园里最捣蛋的孩子,每次干了坏事都被吴昊妈妈罚站在厕所门口,站半个小时,被小伙伴们称作“站神——厕所门卫”。

       孩子们都说吴昊妈妈“笑里藏刀”,让自己儿子给厕所当门神。吴昊每次都会把说他妈妈坏话的小朋友狠揍一顿,然后我俩又被惩罚,打扫厕所一天。


       因为我和吴昊一直都是同班同学,我也总是跑到吴昊家避灾躲难,渐渐的我爸和吴昊的爸爸也熟悉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也如我们一样成了好哥们。

       我爸总是带着我去吴昊家玩,拎两瓶牛二,提一份花生米、一份夫妻肺片,然后俩爹的也不管我们,一杯一杯的喝着酒,聊着年轻的往事。

       而我和吴昊,总是会把夫妻肺片一扫而空,然后把吴昊妈妈炒的煎蛋瓜分一大半。

       吴昊每次乘着父亲们聊天,偷偷的抓一把花生米塞在裤兜里,然后我俩就会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

       每次喝酒,喝醉的总是我爸,我会跑回家,叫来我妈,我妈架着醉汹汹的父亲,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要少喝点。”小的时候的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我爸总是喝不过一个瘸子呢!


       记得上初三,我和吴昊在县城上学,因为离家远,我们都是住校生,一周才回一次家。

       有一次,我俩因为打架被叫了家长,我们坐在办公室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吴昊爸爸才赶到学校。

       他一瘸一拐,满头大汗,一进办公室就给老师赔礼道歉,手里还拎着两袋水果。

       “刘老师,真的对不起,这俩孩子太皮了,是我管教不严,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云安他爸出差了,托我买了水果,麻烦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给那位同学赔礼道歉!”

       把水果放在老师办公桌上后,吴昊爸爸转过身,抡起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吴昊被扇的坐倒在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爸打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那一巴掌铆足了劲了,吴昊也呆在了那,那是他长这么大来第一次挨打。

       吴昊以前虽然调皮,但是和父母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从那之后,吴昊开始恨起他父亲来了,周末他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打电话,渐渐的开始冷战,然后变得更加叛逆。

       我们经常逃课、打架、去游戏厅,为了这事他爸没少来学校,也因此,父子俩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高二上半学期,吴昊退学了,他跟我说,他家经济条件本就不好,他爸是个看大门的,工资低,他妈也只是个编外的老师,待遇也很微薄,他决定去广东打工,干一番事业。

       吴昊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想到什么一定会去做,就这样他坐上了火车离开了我们的小镇。

       走的那天,老吴没来送他,我站在车厢旁,看着吴昊妈妈,她红着眼睛叮嘱吴昊,注意多穿衣服小心着凉,有事给家里打电话,遇到坏人一定要离远点,不要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火车开走了,吴昊妈妈哭成了一个泪人,我扶着吴昊妈妈出了站,却发现出站口墙角处站着一个人,抽着烟,默默的留着眼泪。

       原来吴昊爸爸来了,却没有进来,儿时爽朗的瘸子老吴,现在看来也有了一些苍老,白发攀上额头,面颊黑瘪。

       吴昊跟我说,他爸不来才好,老瘸子走路都不利落,还得让他操心。他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大大咧咧内心柔软的人,我知道,他也放不下父母。


       这一分别就是两年,直到我再次见到吴昊,那是我大一报名的时候,我特意挑选了广东的学校,就是为了能够和好朋友相逢重聚。

       报名那天,吴昊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来到学校门口,老远就跟我招手,呲着个大白牙。

       吴昊剃了平头,晒得黝黑,见了我依然亲密,他那双大钳子的双手差点累断了我的肋骨,这小子更壮实了。

       那天他骑着摩托带我在校园周边兜风,介绍各式各样的小吃,然后我们一起下了馆子,也买了牛二,端了花生米,遗憾的是没有夫妻肺片。

       我每天按时上课,有空了就去吴昊所在的修车店看望他,后来才知道这家伙刚来广东,就被骗子骗了个精光,在天桥下躺了两晚上,无处可去,他只好沿着街面走,一家一家的求助,只要有人管他吃住,不给钱都行。

       最终这家修车店收留了他,因为吴昊体格健壮,有力气,干活也勤快,三个月后,老板给他发了第一次工资,500块钱。

       从那之后他有吃有喝还能有点余钱,吴昊从小工做起,洗车、打气,偶尔帮着师傅换个轮胎、换个机油,就这样,现在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

       工资也从零开始变成了500,又从500到1500,我大四毕业的时候,这小子的工资已经涨到了3900,据说他还存了自己的小金库,跟我还神神秘秘的,也不肯告诉我有多少存款。


       后来我进了企业,干起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吴昊自己开了小店,因为手艺不错,又会来事,生意倒也不错。

       我记得清楚,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刚加班结束,吴昊给我打来电话。

       “云安,我妈不行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吴昊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嚎啕大哭。

       我已经半个月没见过吴昊了,我还纳闷,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野去了,却万万没想到,阿姨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坐了最近的夜班车,赶回了县城,和吴昊一起守在急救室门口,陪伴阿姨走过了最后一程。


       阿姨说想吃家乡的李子,使走了吴昊的父亲。

       她拉着吴昊的手,轻轻的诉说着:

       “阿昊,不要生你爸爸的气,他希望你能过的好。以前他打你是因为着急,那天他也很愧疚,懊悔不已。”

       “有件事情,妈妈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你不是我们从垃圾堆捡回来的……”这我们早就预料到了,那都是大人们骗小孩的拿手好戏。

       “但也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

       我和吴昊当时都震惊了,吴昊妈妈自顾自的说着。

       “当年,你爸爸和老吴是战友,一起参加了抗洪救灾,那一次,老吴丢了一条腿,被洪流中的铁片削断了一半。而你爸爸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里,两天后才找到尸体。你妈妈得知这事后昏死过去,身体出现了很大的反映,你算是早产儿,因为你妈妈悲痛欲绝,生下你后没多久也走了。”

       “你妈妈临终之时把你托付给我们,让老吴照顾你。你爸爸是老吴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为了救回被削短腿的老吴,才被洪水冲走的……以后希望你能对老吴好点,他为你付出了很多……即使你不愿意要他这个爸爸,喊声老吴也行……帮我照顾好老吴……”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垂下了手……


       吴昊妈妈走了,走的很安详,老吴瘸着腿跑进急救室,跪在床前哭的撕心裂肺,晕了过去。

       吴昊守过头七,回到广州,给我打了电话。

       “走,跟我去趟康复中心!”

       我很奇怪,问道:“去康复中心干啥?”

       “给我爸换个腿,他跑的太慢了!”

       以前吴昊顽皮,为老不尊,总是“老吴,老吴”的喊,很少喊老吴爸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到,“这样他能跑的快点,免得他想打我,又追不上我”。

       电话那头传来了抽泣的声音,那个硬朗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却在最近这一个月里,不停的抹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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