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年底,我和蒂芬妮决定在一家听爵士乐的小酒吧度过那年的最后一夜。
我们手上只有六英镑,靠着学生之夜的打折票价,被友好而不苟言笑的黑人保安在手背上敲了个章,意味着准许进入的豁免权。
我们想看看能怎么把六英镑花到极致。舞厅里、校园里和健身房里的那些男生在那年迟到了,我们也不准备把最后一晚浪费在他们身上。
我们年轻、美貌还敢作敢当。
小酒吧里的舞台空地上没有人跳舞,男士们穿着衬衫,打着温莎结,骨架分明的双手在威士忌透明的玻璃杯后轻轻敲击着节奏。
这里的人来安静的欣赏爵士乐,如同1938年的曼哈顿,绅士友好,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也不会受到打扰。
然而男士们克制的享受,鼓掌时礼貌而不热情的规矩还是提醒着你这里是伦敦,不是纽约。
蒂芬妮面带笑容的看着舞台上奶油肤色的萨克斯手,看起来沉醉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从我们进来到坐下,目光触及的男士们绅士并充满敬意的点头致意,然后微笑着扭开头继续注视舞台,并没有要为我们买酒搭讪的意思。
或许我们选错了地方。或许2015年的最后一晚幸运之神仍然不会垂青两个大学姑娘。
我思枕,我们得赶快找到那个好心人,不然我也会朝天花板翻白眼的。
就在这时,他走进了门口。
小号声吹起,进入一段独奏。蒂芬妮先看到他,她从舞台回头,踢踢我的小腿,掠过我的肩头打量着他。
我挪挪椅子,不着声色的往门口看去。
他帅呆了。
身材挺拔,蜜棕色的眼珠,棕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西装的剪裁即使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都明白价格昂贵。
——一个有钱人。蒂芬妮耳语道。
我的手指在桌子底下轻轻交叉。
我的目光看着舞台上的乐队成员们,一支曲子还没有结束,在我耳里却已听上去不同,似乎看见他的那瞬把时间划分了前后。
我用眼角尽力追随着他,知道蒂芬妮和我一样在心中大声祈祷他会坐到我们桌子上来。
他利用门口的有利位置,停了一会,让眼睛适应昏暗,然后扫视了一圈。显然他来这里是会人的,却发现要见的人不在。脸上微微扫过不满的情绪。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坐到我们边上的桌子,又扫视了一圈屋子,然后打了个手势让女招待过来,把大衣放在椅背上。
我的脸颊对着舞台,侧脸却好像突然长出了小触角般特别敏感,似乎突然掉进了一个真人秀,为了看不见的观众而时刻保持坐姿。他的手势如此优雅是我所从未见过的,我发誓大概只有在背景16世纪的英国贵族电视剧里看到过。
蒂芬妮的眼光没离开过他放在椅背上的大衣。大衣很漂亮,毫无褶皱,好像刚从裁缝手里拿到,肯定值个几千磅。全伦敦出的起这个价的人很多,能像他有品位的却很少。
女招待悄悄走来,步伐轻盈仿佛黑夜里的猫。她记菜单时微微弯下腰,退后一点点,好让他看到衬衫里面,可他没注意。
他礼貌轻声的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靠后坐好,开始看表演。他的眼角撇到了蒂芬妮盯着他的大衣,他一直忙着找人,叫女招待,点酒,没有注意到挂大衣的椅子脚压倒了我拖到地上的外套。
——真对不起。他说,我真没礼貌。
我清楚的记得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站起来,比我想象中的高,肩膀宽厚,伸手拿过椅子,看起来训练有素地敏捷。
“不不不,没事。”我们异口同声的说:“没关系,而且这个椅子没人坐。”
“真的吗?”他停下来。
我注视着他的脸,靠着舞台投射到他脸上的灯光隐秘地研究他,好像他挺阔五官下的骨骼都长得很美,同时眼角和嘴角的纹路让他显得严厉。
他棱角分明,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仁眼和温柔的下巴。他很温和,宽容,这是他第一个打动我的东西。绅士,我觉得这特别重要。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匹棕色高大的马,从层层叠叠的棕榈叶中露出黑亮的圆眼。而他看起来在乎一些真正重要的事物。
女招待把威士忌带过来,转身要走。
他叫她停一下,要给我们买一杯酒。
“今年的最后一轮。”他说,笑容温暖。
他神态间流露出的自信,那种无需习得的风度,和他举手投足间对周围环境的礼貌又带有克制的专横,仿佛他在任何地方都惬意自在,这是在有教养的富裕贵族人家才有的。
蒂芬妮露出了振奋的笑容。
当一位男士为两位漂亮姑娘买酒后,你肯定满怀期待地认为他会借机与你搭讪。可是他没有。相反他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随意愉悦地听着舞台上的表演。
只有在酒上来时,他举起酒杯朝我们的方向友好的点点头,注意力转回乐队。
蒂芬妮看起来焦躁不安,我看得出,等到这首歌唱罢,哪怕她要把酒洒在自己的胸口上,也要找机会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