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哈特坐在狭小的黑色出租车里,不时看看手上的手表。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从窗外路过,车子却一动不动。
尽管他把自己适当的迟到辩解为一种时髦的态度,现在离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太晚了。
前面的印度司机回头跟他道歉,哈利摆摆手,把钱递了过去。
新年夜,大学生喝得太多醉酒闹事,在拥堵的车辆间晃晃悠悠地傻笑,三两成群,晃荡着他们的酒瓶和年轻面容。
冷冽的寒风像烈酒一样让人清醒,他有些期待地推开酒吧大门,摆上了礼貌却并不带歉意的脸。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意料中不耐烦地敲着杯子的艾格西。
哈利再顺着黑暗的灯光扫视了一圈,像话剧舞台般哄哄闹闹的地方,他注意到一个女孩子。
那一刻他最先想到了王尔德的句子。
“我感到命运在前方准备了极致的快乐,还有极致的忧愁。”
这很奇怪,因为他不怎么爱读王尔德的词句,对他分明的头脑而言,那些诗意就像是用藤蔓叶子和玫瑰编织成的。
那是一个很短的瞬间而已,周围的嘈杂暂停了一秒,重又回到了脑海里,像隔着水管飘来的模糊真空的音效。哈利注意到她年轻的脸上有一丝教养良好的抱怨,裙子太短,妆很浓,看起来还有点冷。
她还太年轻,不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
2.
上天给了你机遇,但是接下来怎么做全得看自己的了。
小号手突然彪了一个意外的高音,与原本低雄浑厚的乐调并不搭,仿佛一匹马儿受到惊吓越过了栅栏还把骑师掠到了地上。
他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却与我交织,微微地笑了笑:“这是歌里的一部分吗?”
“你不常来这儿听音乐吧?”
“不。”他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无论他等的是谁,临近午夜了也没有赴约。
“爵士乐比起我那个年代似乎变了不少。”他平静地说。
“可是这不一定是件坏事。”我说。
我可以听见蒂芬妮睫毛扑闪的声音,有钱绅士,新年等人,你还需要知道更多的吗?
“你想坐到我们这边来等吗?”她甜甜地说。
“谢谢,我不想强人所难。”
“你不会强人所难的。”她歪了下头。
“哈利哈特。”他优雅地换到我们桌子来,坐下时介绍自己。哈利的肩膀和胸膛在白衬衫下显得宽厚强壮,他的品味很好,用了黑色磨砂领带夹来固定窄长的领带,挺括的领子下打着端正的温莎结。
“老天,你可真高!”她喊道:“蒂芬妮布鲁斯,这是陆露。”
他靠在椅背上,朝我们颔首:“我的荣幸。”
“无论是谁放了你鸽子,到正中了我们的下怀。”蒂芬妮调皮地说。
哈利宽容地笑笑:“是我的一个年轻……朋友。我想他一定找到了比和老人混更好的事情做。”
“那大概是在养老院唱歌。”我说。
哈利笑起来。
他的酒和他的大衣一样纯净昂贵。
蒂芬妮举杯,大声说:“我们该为什么喝酒?”
哈利露出笑容,举起酒杯,右手小指上有个精致的尾戒:“至2016,祝你们别再这么害羞。”
3.
蒂芬妮绘声绘色地描述她高中时一群女生如何为了争夺足球队的一个男生而互相报复。
哈利笑得那么厉害,使得上帝赋予他的特质更加明显。薄薄如一条线的嘴唇,脸颊处凹进一个酒窝。仿佛从没听说过这些粗鄙有趣的事。
他不再需要蒂芬妮的劝说就开始为自己和我们添酒。
有时哈利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朝我这回头,眼睛里的笑意还来不及消退。
“什么?”话题转到平常爱干什么。我被吓了一跳。
“噢,露是个沉思者。”蒂芬妮率先替我骄傲的回答道:“她看过的书连起来能到南极洲。”
“可能只能到巴西吧。”我退让般的说:“你怎么样,哈特先生?”
“请。”他笑着的眼睛注视着我,语调柔缓,把一个字说的像一句话般:“叫我哈利。我读过的书可能只够到门口。”
我俩哈哈大笑。
女招待告诉哈利这里没有香槟,她看到他和我们在一起后便显得很冷漠。
我感谢蒂芬妮的滔滔不绝,活泼的可爱。
她就是个天生的金发美女,在远处时她的头发会像阳光般耀眼,而坐在你大腿上时她也完全知道怎么甩头让发梢挑逗地抚过你脸。
她现在描绘爱尔兰金秋时的模样“天底下最美的地方,我开着我爸的拖拉机一路毫无阻挡的跑到梅丽莎家,在她家院子里倒了满满一堆牛屎……”
哈利的眼睛礼貌含笑的注视着,时不时问我些问题,确保我没被冷落。
我们离开酒吧时伦敦已是深夜,绵白的积雪覆盖了屋顶树枝和道路。蒂芬妮一把抢过哈利的围巾,像是阿拉伯人或是格蕾丝凯莉般围在头上。
哈利则绅士地把那件黑色大衣递给我,坚持要我穿上。
绵羊皮大衣比我想象的还要柔软,拥抱着我,像是在绵羊堆里一样,翻起的领子上蘸着融化的雪,湿羊毛的皮毛味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
一个雪球朝我们砸过来,哈利挡到我身前,湿润的酒精混合着他身上灰色香根草古龙水味,和空气里淡淡的椴树花香。
雪一点也没溅到我身上。
始作俑者的小男孩在街对面尖叫“噢噢得分了!”
哈利的西装和衬衫在胸口前湿了一大块,领带夹覆盖水滴,在冰冷的空气里都快结霜了。
我担心地抬头,可哈利脸上的笑容足以点亮北极所有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