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的门前已是一片荒芜。
推开斑驳的门,正堂墙上那个相框里的长须老者,正是这里的主人——我们的太爷爷。这里也是爷爷和父亲出生的地方。
站在褪色的门框前,我忽然明白落叶归根的隐喻里,其实是藏着生物学的密码。
候鸟用千万次振翅丈量地球磁场,鲑鱼洄游时能尝出故土河流的微量元素,人类灵魂深处同样埋着看不见的导航系统。
那些在异乡水泥森林里突然嗅到的槐花香,午夜梦回时耳畔响起的方言俚语,都是祖先刻在基因里的返乡指令。
普鲁斯特在玛德琳蛋糕的香气里打捞出整个贡布雷。人的记忆如同老式胶片,岁月不是将其磨损,反而在显影液里愈发明晰。
童年街角的梧桐叶脉,井台青石被绳索磨出的凹痕,这些琐碎细节经年发酵,终成窖藏几十年后的陈酿。神经科学家说海马体的褶皱会选择性保存温暖片段,这何尝不是造物主赐予人类的慈悲。
爷爷辈参加革命后一路南下,安身立业于天府之国。父亲追随爷爷,四川也就成了他的家乡。
那时的故乡,是跨越山水的向往。两三天的车马劳顿,蜀道难,黄河愁,风沙虐,窑洞简。每一次回家,都是一次身体力行的检验。而无论如何,有父母的地方永远都会心之所向。
如今,爷爷辈的人早已千古,父辈之人也所剩无几。回家,也只能看看老屋,翻翻旧物,坟头上磕几个头,上几柱香。
斯人已去,来路渐远,归途平安。
每个人来到世上,总会以不同的方式留下一些痕迹。而所有的这些痕迹,都会化作后人想起他们时的点点滴滴。
一百多年以前的老祖屋,那是太爷爷的家。这里有爷爷睡过的炕,有父亲出生时的房,有装粮食的缸,有做饭的灶,吃饭的碗;有爷爷上学的课本,参军后的军属优待证,南下后写给老家亲人的家书。
在严重缺水的山西,那股村头的水源,是爷爷19岁的时候,带着几个毛头小子找到并挖出来的,渊远流长至今。
一幢早已没人住的百年老屋,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才串起了一个家族的历史。
睹物思人,满目兼是过往。
或许生命本来就是螺旋上升后必然的回归。我们出走半生,不过是为了读懂父亲沉默背影里的山水,母亲絮叨里未说出口的牵挂。
爷爷三兄弟,爷爷南下到了四川,百年之后也永远长眠于他的第二故乡四川。但是,在他老家的坟头上,左边是大哥,右边是三弟,而中间的位置,却是永远留给他的归宿之地。
如今,当我们都已经见过了银杏树的60多次飘落,才终于懂得,所有的远行都是为了丈量归途的距离。
那些沉淀在方言尾音里的温柔,瓦楞草摇曳的弧度,都在等待某个黄昏,把漂泊的蒲公英接回最初的那方泥土。
归去来兮,故乡故土,永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