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飘散在空气中,并着浇花的水珠落下,啪哒啪哒的微弱水声被纸张翻动的灵魂所卷走。天难得的晴了,巷口露天的咖啡馆零零散散的坐着来吃早茶的人,一杯咖啡一碟面包,慢悠悠的吃着,低着头看报。
月提着浇花壶,没有经过烫染的黑长发披散着,袖子高高的挽着,明黄色的连衣长裙衬着她气色很好,身前的围裙平添一股宁和的气息。
咖啡馆走来一位男人,不,准确点说是位老人,带着贝雷帽,穿着浅色的薄棉麻外套,套一件有些泛白的牛津布衬衫,怀里揣着报纸。他的皮肤已经有些松弛,鼻梁高挺,眉眼深遂,有一双浅黄的瞳孔,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帅气,但现在,微微发福的身材很符合这个年龄的老人。
他笑着跟月打招呼:“Buongiorno!”然后慢悠悠的走进来。
月收起倾斜的水壶,也笑着说一句:“Buongiorno!”
“月,你今天来的还是那么早,有什么好书可以交换?我可是翻了箱底才把旧报纸翻出来。”说着拉过一把有着繁复花纹的椅子坐下,把怀里的报纸递出去,“没想到你也喜欢看旧报纸,这报纸可比你还老。”
“我喜欢比我老的。”月单手拎着水壶,狡黠的一笑,另一只手接过报纸,避开散乱的桌椅,走进店里。
“哦!调皮的姑娘!”老人在身后说道: “记得给我……”
“一杯咖啡一只牛角面包。”他还未说完,月就顺口接到。
“是的,聪明的姑娘!”他笑笑,摘下帽子,仰着头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春天的太阳可真好啊。”
月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个大托盘,左侧放着书,右侧放着咖啡和面包。
“《伊斯坦布尔假期》,一个中年姑娘寻爱的故事。”她眨眨眼,取下书递出去,“正适合单身男人。”
“哦!谢谢你,美丽的姑娘,你的意大利语真是越来越好了,每天都要调侃我。”他的伴侣早已去世,连孩子都没留下。
“谢谢夸奖。”
月微笑着将装有面包的碟子放到桌子上,又去拿咖啡,然而下一秒,那精致的描花陶瓷杯里的液体就撒了一半出去。
“Scusa!”她收回被撞的胳膊,转头就跟身后的人道歉,然后愣了一下,后退一步,换回中文。“抱歉,先生!您有烫到吗?”
被撞的人离她很近,好像故意站在那一样。他带着鸭舌帽,帽檐低低的压着,两鬓和耳边散出些头发,发质很黑很硬,皮肤不像白种人那么白,有点蜜色,脸型秀气,但是隐约露出的五官很有棱角。还有着一双细长的腿,比月要高许多。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但是我的衣服脏了。”
月很抱歉的笑着:“那您看,我需要陪您多少干洗费和……”
“我找不到干洗店,”那人冷冷的打断她的话,“你带我去。”
月的脸色当场就有点变了,但还是调整过来:“先生,我现在在上班,走不开。您可以去下榻的酒店找服务生送洗,费用您看需要多少,我现在给您,如何?”
但那个人好像不依不饶一般,脱下被弄脏的带着刺绣的墨绿色薄夹克放在桌子上,露出里面的黑色短卫衣,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将右腿脚踝翘在左腿膝盖上,闭目养神。
“没关系,我等你下班。”
坐在一旁的老人觉得气氛不对,放下书站起来,拍拍月的肩膀,顺势将手搭在上面:“月,怎么了?是你的同胞吗?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周围已经有客人抬起头来看了,那些目光不刺眼,却让现在的月有些焦灼。她并不是很想在这样的场合跟那个傲慢的男人说话。
“谢谢你,法比奥先生,我没事。”她调整好表情,转身收拾被咖啡撒过的地方,笑着用意语说,“恰好是我的同胞而已,他对这里不太熟,等我下班了带他逛逛。”
法比奥耸耸肩坐下,没有说出那句:“这个气氛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意大利人崇尚自由,他认为这是月自己的事情,月说没事,就是不希望别人管。
法比奥坐了一会儿,觉得晒够太阳了,就站起来跟月打了声招呼,过几日再还书,就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平安无事,月在工作,那个人就坐在那一动不动。月很奇怪,她并不知道这样一个随便一看就算美男子的男人为什么在这纠缠她,明明一般情况下赔钱道歉就能解决的事,这个人非要赖着不走。
临近中午的时候,店里的老板来了,意味着月可以下班了。但是因为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人,她今天却不想这么早下班,如果不是中午还有另外的工作的话。
“Buongiorno!你今天穿的真美!”老板微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和面吻,“月,辛苦你了,你可以下班了。今天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月也笑着和他拥抱:“Buongiorno!中午大概是有做午饭的工作吧,下午要不要给你免费加班?”
店老板一开口说话,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人就睁开了那双桃花眼,他看着那两个人拥抱和面吻,心里有点不爽,开口说道:“麻烦给我一杯喝的。”
月离开那个拥抱,转身走进料理台忙碌,老板还在疑惑那人要的是什么,但是看到月不慌不忙地准备,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不不,你要有时间享受你自己的生活,月。”中年老板摸了一把他蓄起来的金棕色的络腮胡须,然后又像惋惜一般摩擦着有点抬头纹的额头,“不过你做的中餐那么受欢迎,也许我该把咖啡馆改成中餐馆,你来做厨师?”
“那样的话可要给我涨工资了哦,卢卡!”月说着,将一杯热可可端到吧台上。
“那你想要多少薪资呢?我美丽又聪慧的厨娘。”卢卡牵起月的手,膜拜一般的亲吻了一口。
月笑嘻嘻的将手抽开,示意卢卡端出去。
“不用薪资,把你许配给我就可以了啊。”
卢卡虽然人到中年,但其实很有吸引力,那是一种成熟、又透露着意大利男人浪漫气息的魅力。况且卢卡常年健身,身材很好,健壮的肌肉总引得月去摸。额前没有刘海,光光地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蓝的眼睛,给人一种阳光而健壮的形象,即使有些抬头纹也不那么明显了。
他还有一对浓密到有些杂乱的眉毛,与月的稀疏不同,与另一个人恰到好处的整齐不同,给人一种很深刻的印象。有时候在屋子里没有充足光照的时候,月会觉得他的眼睛像农田边刚入夜的天空,零散的装饰着星辰,那是几年前在远方的城市里不曾见过的风景。
月已经脱下围裙拿起包走到了门口,手里还拿着法比奥先生给她的旧报纸。
卢卡放下杯碟,转过身单手叉腰看向她:“那是我的幸运,月,你可是一个好姑娘。你还可以再加一个要求!”
这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西方一个东方,野性与俊秀,给人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在月眼里,或许就是真实与虚假的区别。
“不用了,我亲爱的老板,有了你就相当于同时有了爱情和面包,即使不幸你的店倒闭了,至少还有肌肉可以割下来给我吃。”月无所忌惮的跟自己的老板开玩笑,送上临别面吻,“明天见!”
“可以走了吧?”带着鸭舌帽的人从月出来就一直盯着她看,热可可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这个时候好像已经不耐烦一样的催促,“我可没有衣服穿。”
月听到这句话被逗得内心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告别,让卢卡别担心,是自己的同胞,但是转过身走远一些就变成了面无表情,快步往最近的干洗店走去。
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一路上频频侧目看向她,撤去了在咖啡馆时的刺,偶尔张口问几句话,显现出一种讨好的感觉,但月都不搭理他。
“我不喝巧克力热饮很久了,她们说那是高热量,喝多了不好。”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文字和旧东西。”
“刚才那是你男朋友吗?”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装作不认识我?”
……
月一路上都在忍着身边这个奇怪的人的括噪,靠着毅力才没把手上得来的旧报纸捏皱,好不容易走到干洗店门口,气急了一般说道:“大明星,我当然认识你,应该是你不认识我,如果不是看到你是我同胞,而且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我才不会多管你。虽然这里收不到中国的电视频道,但是网上还是能刷到你的,但我这个人不追星,记不住你的名字,还请别见怪。”然后推开门走到柜台前,伸手就去拿他手里的衣服。
他楞了一下,在衣服要拿走的最后一瞬又往后拽住,一副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松手的无赖样。
“怎么?大明星,虽然佛罗伦萨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但是中国游客还是有的,你刚参加完米兰时装周,这么想被人认出来?”月收回拿衣服的手,一脸嘲讽的看向他。“我给你冲热可可是因为咖啡粉没了要现磨很麻烦。看到我拿着书和报纸就说我喜欢这些东西,未免套路太明显。不跟你说话是因为我们真的不熟,而我还在工作。至于男朋友,你都看出来了,还问?”她没有否认卢卡只是自己的老板。
“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他抿着唇,伸手将衣服递出去。
月不理他说的话,用意大利语跟店员说了几句话,他听不懂,站在那也不想动弹。月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只好被她指着去领单子。
“Pronto?”月拿起响铃的手机,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他出来的时候,月正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墙边打电话,好像遇到什么苦恼的事,斜着身体用胳膊轻轻地撞墙,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可当他走近了,月又像松了一口气一般,轻松地挂了电话。
“大明星,你的助理呢?在这里语言不通,要是再被围观可就不好了。”她的脾气好像被那一通电话瞬间平复了不少,又回到刚开始在咖啡馆时的模样,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内心是多么的不想再做纠缠。
“我没带助理,一个人从米兰过来的,后天还要回国,有几个镜头要补拍。”他顿了顿,“如果不是这个片子要赶暑期档,我可以晚点再回去。”
“这么任性?现在国内的明星都这样?”月直愣愣地望着路对面,嘟嘟囔囔:“那你住的酒店在哪?我叫的士送你回去。”
“我没订酒店,”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且我什么都没带,你上午看到我是什么样,我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月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可是大明星,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我可不是你的粉丝,会一直服侍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佛罗伦萨,又为什么赖上我。”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月。”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清淡,好像这件事情对他很重要,却又影响不了他什么。“如果你不想我这么早被认出,就不要再叫我大明星了。”
“那我叫你云吧。”月满面笑容的朝向他,那是一种真挚的、带着阳光的微笑,似乎前面的不欢快都不复存在。“有个明星奇奇怪怪地凑上来当免费起名的宠物,好像感觉也不错?”
两个人只字不提找旅馆的事情,月自顾自的走着,甚至轻快地哼起歌,她丝毫不在乎身边这个大明星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带,毕竟,钱包和证件还是应该在身上的。实在没钱了,帽子一摘,总有人给他钱。
当两人走到一栋房子前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把小羊尾,有着一头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但是瞳孔微微泛蓝。
小姑娘隔着老远就看到月了,尖叫着朝月跑来,月也高兴的蹲下来一把将她抱起来。
“Momma!”小姑娘窝在她的怀里,笑得眼睛都眯不见了,拿鼻子蹭月的鼻子。
云有点震惊的看着跟自己拥有同样发色的小姑娘:“这……是你女儿?”
月一直低着头跟小姑娘用意语交流,这时候才像意识到身边有人一样,抬起头:“这是卡洛儿,今年三岁了。”没有回答是与否,然后又将头转向卡洛儿,用意语说道:“卡洛儿,叫叔叔。”
“Zio!”卡洛儿看向云,用软绵绵的声音叫道。
云朝她笑着点点头,鸭舌帽还是压得低低的,随后收起嘴角,看向月:“你还是那么有力气,随随便便就抱起来了。”
六年前,及离岛。
月半夜就跟着剧组出发,刚刚入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乘坐几种交通工具才辗转到达及离岛。那是此次拍摄的目的地,一座无人的小岛,由几个明星组成的团队,历经三天两夜的野外生存挑战。
拍摄的任务是早已分配好的,哪个摄像负责跟哪个嘉宾,哪些摄像又需要负责其他拍摄……每期因为会重新邀请一名嘉宾拍摄,所以会额外添加一个摄像,月就是多出来的这个摄像。
当所有人员都集齐,举行过开机仪式之后,每个摄像就要找到自己跟拍的对象。
林风看到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有点惊讶:“月,怎么是你?”
“林风师哥好!”月笑嘻嘻的跟师哥握手:“是不是看到女摄像比较惊讶?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拍糊了!我很有劲的!”
“来来来,所有工作人员到位!”
林风还没来得及多说,导演就宣布开工了,于是停了交流。月朝他吐吐舌头,开始工作。
岛上生存难免会需要钻到山野里去,月就扛着摄像机走在视线不甚开阔的树林间,脚下是弯曲的土地,头顶是密布的树枝。她跟着他到处穿梭,有树叶从两人的头上依次掠过,堪堪擦过他的额头,又勾起她发丝。她忍不住笑眯了那双不大的杏眼,憋着不笑出声,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撇断那截树枝,放进口袋,示意要珍藏起来。
一段树枝,有什么好珍藏的?他一直不明白。但整个过程中,她肩上的摄像机却架的平稳,丝毫没有晃花,即使是换到低机位用手拿着,也异常有劲。她后来说,这都是练出来的。
林风刚在一部电视剧里作为主要配角露过脸,打着‘新生代演员’的名号,作为嘉宾临时增添进来,只有这一期需要拍摄。拍摄过程中跟工作人员的交流远远小于跟同团队的人的交流,所以即使他认识月,两个人也没有怎么说话。二人又都是认真工作的人,整个组的人硬是没几个人看出来他们认识,所以当拍摄任务结束,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时,都惊讶了。
“月,你们两个居然认识?”有个认识月的摄像说道。
“认识啊,”月笑着点点头,“他可是我高中学长加大学师哥呢!”
“不会吧?”那个人又好奇道:“那你一个姑娘家干嘛想不开来当跟组摄像?又不是专门学这个专业的。”
“因为喜欢呀!”月笑嘻嘻的,丝毫不见任何异常。“学艺术嘛,专业都是相通的!”
有人起哄道:“那你是喜欢摄像啊,还是因为喜欢我们的林风大帅哥,才入的这行呀?”
林风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他确实跟她是高中和大学的校友,但一直只是认识,并不熟,此时也只是微笑而已。
“都有都有!”月插科打诨一般的说道:“林风师哥这么帅,谁不喜欢啊!”
“那他下个组你要是没跟上怎么办?”
“来日方长嘛,怕什么!喜欢的又跑不了。”
那群人开玩笑都开惯了,也顺着说道:“那是那是,月你眼光好啊!我跟你打包票,林风以后一定会出名!”
林风确实很讨人喜欢,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架子,工作人员有什么需要都会搭一把手,平时说话也鲜少出错。玩笑开得起,有些的内容也知道避重就轻。
“不过月,你可要小心点,以后少扛点摄像机,小心成大力士,没人敢娶咯!”
月翻个白眼,回骂回去,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
是了,林风记得,这个姑娘的臂力都是练出来的。后来她曾告诉过他,自从高中的时候知道了他,她便努力学习这个专业,一是喜欢这个专业,二是喜欢他。
可是当那个姑娘在无数的闪光灯下想要拉住他的手腕时,他却抽开了、跑开了,利用他身为男人的力气、利用她慌张下的毫无防备。
“走吧。”月抬起头,看向低着头沉思的云。
云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女人已经走了,月的肩上多了一个布制的长方体的包,手里的报纸也不知道哪去了,才暂时压下刚才的心思:“去哪?还没吃午饭,我饿了。”
太阳已经升到正中间了,被渐渐飘来的薄薄的灰云遮盖住,月将卡洛儿放下来,用手牵好,俏皮地说道:“卡洛儿吃过就好,我不饿。保温包里还有吃的,要先满足卡洛儿的愿望,去看圣母百花大教堂咯~”
这一路上月都不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而意大利语他又听不懂,完全不知道月这一天要做什么。此时此刻看大她跟卡洛儿的互动,又想到早上在咖啡馆她跟那个意大利男人亲密的样子,就觉得火从中来:“可是我还没有吃饭。”
月看着他一脸生气的站在那,冷笑一声:“不要以为现在是在国内,你面对的也不是你的粉丝,没有人必须事事以你为先。更何况你觉得,是你重要,还是卡洛儿重要。”
他本来也不欲多说,只想跟她私下好好谈谈,此时却也气极了:“你跟你丈夫和女儿倒是玩的开心,我后天就要走了,不能跟我坐下来谈谈?”
“那你现在觉得还有必要吗?我的大明星。”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有病!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月毫不客气的抱起卡洛儿就走,卡洛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月的怀抱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向身后的叔叔,然后转过头。
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五年半前,横店
林风站在一旁等戏,侧对着太阳,默默地背台词。这部剧里他不是主角,所以经常需要等戏,幸而现在横店已经入秋,太阳又已西斜,不然光是身上厚重的戏服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有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师哥!”
他转过头,发现是从早上到现在就没露面的月,身前挂个相机。
“师哥啊,那个,我后面可能就不在这个组了。”她一脸抱歉,“以前的同学想几个人合拍片子去参加比赛,再加上会有摄影展的事情要忙,所以……”
女摄像进组本来就比男摄像难,这次组也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很好啊,有更好的机会就去啊,没有必要跟在我身边的。”林风笑了笑,伸手摸摸这个学妹的头。“跟组里谈好了吗?”
“谈好了!”月连连点头,“师哥你别动!”
林风刚转过头看剧本,手还未完全收回,就听到她这句话,出于工作的本能,停住了不动,但眉头却紧紧皱起。
月正好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个场景。然后笑眯眯的告别。
林风有点好笑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下头继续背词。
当年的那个姑娘,绝大多数时间都选择跟他一起工作,但当有更好的机会时,她还是会选择重要的那头。因为她够独立,虽然喜欢他,却绝不将此奉为唯一的信条。但却从来没有什么人能让她觉得他不重要的,更不会透露出绝决的意味。
他那时候从未有过不满,甚而有些满不在乎,觉得这样普通的交往再正常不过。后来名气大了,被人围着久了,才发现这样的平等对待是多难得,但他现在却不习惯了这样的不重视了,真奇怪。
月走的很快,幸好这里离圣母百花大教堂不太远,远远的就能看到教堂巨大的圆顶。
然而走了快三分之二的时候,天阴的更厉害了,下起了小雨。云看到卡洛儿凑到月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月停了下来,将卡洛儿放下,然后从保温包内取出一把伞,又抱起卡洛儿,让她撑着伞,继续快步往前走。
雨猛的一下大了起来,街上的人都跑动着,高耸而厚重的哥特式建筑让人无法避雨。而且因为临近教堂景区的缘故,人比月工作地方那条小巷子的人要多,周围的咖啡馆内本就坐了不少前来用午餐的人,现在又陆陆续续进去一些避雨的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身边楼房窗前露台上的花,被雨淋着,却无法躲避。只不过一个定住不动,一个必须移动——毕竟他要跟着月。
等进了大教堂之后,云身上的卫衣已经湿了,裤脚和鞋子也脏了些,皮质的鸭舌帽甚至还在往下滴水。因为下雨,教堂里的人比正常情况下淡季的人数要稍多一些,其中也有不少亚洲面孔。他扫视了一圈才找到月,一边走过去一边从口袋里掏东西。
卡洛儿已经从月的怀里下来,站在地上,笑着跟月交谈。她才三岁,说话不是很流畅,也只会用简单的词,但并不妨碍她们交流的开心。
月正笑着跟卡洛儿说这里有哪些好看的壁画,询问她想看哪个,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转过头,看到连发梢都带着水珠的云有点惊讶:“我劝你把口罩取掉。”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这样的室内是有点奇怪,把刚戴上的口罩取掉,又把帽檐压低了点。
如今,不在小心翼翼掩盖、说着取口罩的人,变了一个。
五年前,展馆内
林风戴着鸭舌帽跟在月的身后,她拍摄完参赛片子没多久,就又回来张罗着跟朋友们的摄影展,今天才是第一天开展,人不是很多,故而邀他来看。
“师哥,你要不要带个口罩什么的?”她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你最近刚有戏上,小心别人脸熟你!”
林风有点好笑:“我现在可没什么名气,再说了,这里人又不多,你不觉得戴口罩才奇怪?”
若是说两句酸话,便可算得上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是。”月耸耸肩,“不过接下来你不是有几部戏,还有当主角的戏要上吗?播出平台也还不错,今年之内肯定会火的啦!”
“你跟我来!”她一把拉住林风的手腕,常年扛机器的手臂异常有力,他就被她这么拉着小跑起来。
两个人小跑到走廊的最里端,墙面上摆着一张很大的照片。
“你瞧这张,有印象吗?”月拉着他的手腕没放开。
照片是逆光拍摄的,而且一看就是用鱼眼特效处理过的,是整个影展中少数拍摄人物的照片。
从正面看去,镜头上搭了一只手,有一半的手指隐藏在相机后面,剩下一半牢牢地笼着镜头,宽大的袖袍占据了快一般的画幅。因为是逆光,并且人物侧着头,所以脸上的表情不是很清楚,只能隐约感觉到皱着眉,但是轮廓清晰,有橘黄的日光洒在人物周围,还有身后的古风建筑上。鱼眼镜头除了带来扭曲感之外,竟然还有一种恢弘的气势在其中。照片中的人物隐约透露出的气场让人觉得他手中控制住的不是镜头,而是一场足以震撼天下的棋局,另外一只手拿的不是剧本,而是整个历史的书写。
这正是半年前她离组的时候抓拍的那张照片。
林风笑了起来。这张照片透露出来的感觉与他平常在公众面前塑造的儒雅暖心不同,有一种男儿的霸气在。
他低下头看向身边的月,见她看照片看的出神,便翻转手腕,包住她的手。
月也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回握。
“你这是,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月带着卡洛儿走到穹顶下,抱起她,指着穹顶上画,用意语跟她讲解着什么,云完全听不懂,刚想张嘴,月就连头都不转的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到处走走,这里随便都有中文导游,你可以听听她们的解说。”
“我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想跟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方才的雨似乎让他平静了不少,此时倒是心平气和的跟月说话,却又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月奇怪地看向他:“你现在最应该先处理的不是找到住的地方,然后给你的助理打电话?我家里可不收留陌生人。”她顿了顿,狡黠的一笑:“毕竟卡洛儿睡得熟,我不怕晚上吵到她,倒是怕吵到你。”
云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他闭上眼睛,听着周围传来的中文导游的解说。
“他的墓就在教堂地下,教堂广场上他的塑像手指着心爱的圆顶。圆顶内部是瓦萨里所绘制的穹顶画《末日审判》……”
“我是来找你谈谈四年半前的事情,我想跟你……”
“四年半前?我刚刚结婚,在托斯卡纳的小路上度蜜月,那时候可真舒坦。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高而直的绿树,就像一根根绿色的法棍,哦,还有零星的草垛……”月打断他的话。
头顶的帽子不再往下滴水了,而是开始吸水,戴在头上潮潮的,有一种粘腻的触感。他又被她的这番不清不楚不愿意说白的话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将帽子取下来,烦躁的撸了一把头发。
月看到他这个样子,愣了一下,暂停了刚才的话语,转而说到:“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这种公共场合,一点都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何尝不想控制,但是内心隐隐约约的恐惧打乱了他正常的思维。他看着现在像普通人一样的她,结婚生子、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他的心里感觉到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一切都与原来不一样了,常年被人众星捧月的他忍受不了。
“还没到末日,你想审判我什么?况且我早已悔改。”他没有带上帽子,而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过来。“所以你别再跟我绕弯子了。”
“还是那么自我啊。” 她睁着一双杏眼看向他,那圆圆的眼睛里有一丝冷漠,一丝嘲讽,还有数不尽的风霜与冰雪,就是看不见留恋的温暖:“虽然你现在这么任性的,不告诉经纪人不告诉助理,只身一人来到这,语言不通还没有提前做攻略订酒店,似乎很让人感动。可是你知道吗,无论时间怎样倒流,无论时空怎样穿越,都不能让不爱你的人爱上你。我早都明白这一点的,只不过在你撒开我的手,特别理性的找公关处理那件事情时,我才彻底放手了。”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来,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人都是会变的,我以前每次都喝热可可,可现在都不怎么喝了。”就好像以前放开你的手,但现在不会了。
“那你又喜欢上喝什么了呢?”还不是不再喜欢热可可。
“我还是喜欢热可可,但总归不再能常喝。”就像我依旧喜欢你,但不能曝光。
“我知道你想说的,都是工作需求,但你又知道热可可的感受吗?被人冷落,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偶尔燃起的思念,我承受不起。“我就像热可可,总有更让你放不下的东西,以至于不再常端起我。”热可可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我。
有些话,双方都没有说出口,可是彼此心里都明白。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叫打断。
“啊!林风!”
周围早就有人注意到这里气氛不对,有好奇的目光不断飘过来,终于,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认出了他,喊了一句,就有不少中国女生都围了过来,纷纷拿出手机,有些其他亚洲国家的女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看清那是林风之后也朝这边走来。
“该死!”他低低咒骂一声,习惯性地松开月的手腕,随后又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一边戴上帽子,一边抓起她的手腕跑向门口,可是她却挣开了。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边牵着卡洛儿,两个人身后仿佛有一束光投射过来,让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看到清晰的黑色轮廓,冷硬而坚决。时间仿佛变慢了,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大又逐渐消失,他的耳边响起韦伯的《Pie Jesu》。
慈爱的耶稣/将罪恶洗净/让他们安息/上帝的羔羊………..
一个个手机的摄像头好像吃人的窟窿一般盯着他,似乎是迟到四年半的谴责。他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心情,在镜头下,在闪光灯下。在穹顶上无数信徒与非信徒的审判下,扭曲、叛逆、纯真、飞升……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他也成为壁画中被审判的人。
这么多年了,她的力气丝毫未减,终于,无机可乘。
月弯腰抱起卡洛儿,朝外走去,并不理会被人围观的他。
我在自欺欺人,我明白过去的事情让我难堪。我也无意审判你,所以我选择离开,选择忘却,选择躲避你一时兴起的寻找与追问。你只是一时兴起来找我,而我却明白人生没有那么多一时兴起,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再像当初那样松开我的手,所以这一次,换我来松开。
他没有看到的是,她转身后眼里浓浓的无奈与凄凉。
四年半前,国内机场
短头发的女生跟一个高个子男生并排站在行李转盘旁,两个人都带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笑嘻嘻地说着话。因为是夜间航班的缘故,机场并没有多少人。
“师哥,你这样可不行呀,意大利语不行就算了,英语居然也那么差!以后怎么往国际化发展?”短头发的姑娘捏着机票,还沉溺在旅游回来的喜悦中。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语差,还嘲笑我?下次不陪你过生日了。”高个子的男生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揉弄。
“别呀别呀,”姑娘有点着急了,“你好不容易抽出档期陪我去维罗纳,你看,我们连约会都搞得像偷情一样,罗密欧与茱丽叶。”
“走吧,月,”男生从行李转盘上取下两人的行李,“那可不是什么好结局的爱情故事。”
月拉过自己的行李,往到达大厅走去,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接机口有相机的闪光灯闪现,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瞬间有种不好预感,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男生:“喂!”
男生显然也看到了等在出口的记者,一把挣脱了她的手,慌乱中,真的就挣脱了。两个人这时候还没有走到接机大厅的正面,他转过大厅的弯,快步往出口走去。
闪光灯突然密集的闪烁着,呼啦啦围上了一圈人。
“林风,请问这是你的女朋友吗?航班信息显示你们是同一航班,你们是一起出去旅行吗?”
“对方好像也是影视从业者,是因为工作认识的吗?”
“作为偶像,这样是否担心女粉丝会脱粉?”
林风的经济人从一旁冲出来,黑着脸挡住周围的记者,紧紧拉着跟月保持一段距离的他往外走,在一票助理的帮助下,对记者们爆炸一样的追问置若罔闻,努力杀出一条道来。两个人全程保持沉默,眼睛始终没有扫向过月。
记者们见堵不到林风,全都转向月,闪光灯刺的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每个人都在问“你是和林风一起去意大利度假了吗”,几乎每一句问话都快速而肯定。
她终于想起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戴上墨镜,也快步离开。她甚至透过墨镜,看到了认识的面孔。闪光灯如电,劈断身后的一条条退路,追问声像雷,砸出身前的一个个坑洞。她一路往出口的等车处走,途中看见林风,镇定的跟经纪人坐进车里,神色如常。
车从她身边驶过。他没有看她。
月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向一直追在身后的记者,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往进机场大厅走去。从那以后,再没有认识的人在国内见过她。
雨下了没多久就停了,月带着卡洛儿到附件的公园玩耍。虽然是雨后,但因为雨没有持续多久,草地只是湿润并不泥泞,零零散散有几家人在散步。
卡洛儿跟刚认识的男孩在玩耍,月则从包里拿出折叠好的薄薄的防潮垫铺在草地上,坐上去,再拿出法比奥给她的旧报纸看,可是往常看的津津有味的内容,今天却看不下去了。
她沉在回忆的海里,浮不上来。原来哪些早已忘却的,只是因为没有人来揭开而已。
“月!妈妈回去了吗?”卡洛儿玩累了,走过来跪坐在垫子上,从包里翻出水和面包。
月被卡洛儿奶声奶气的话语唤回了神智,摸摸她的头:“妈妈还没打电话,我们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好不好?”
“好!今天都没有好好看壁画,叫妈妈改天一定要带我去!那个叔叔呢?我今天演的怎么样?”
小孩子的跳跃性果然很大,月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
“安娜女士,已经回去了吗?好好,我们现在回去。要跟你说一声抱歉,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工作,因为我的私人原因,没有在教堂里多呆,卡洛儿没有看尽兴……”月接通电话,微笑着说:“还有,中午的时候,谢谢你了,让卡洛儿喊了我一声妈妈……”
等月挂了电话,卡洛儿已经将吃的又装回包里,有些犯困一样的盯着她:“月,晚上给我做中餐好吗?”
……小孩子果然跳跃性大啊!
第二天月照常去到咖啡厅上班,今天卢卡没有什么事情,也坐在咖啡厅内跟月闲聊,法比奥先生雷打不动的坐在外面看书。
“月,我猜你那个同胞对你有意思。”卢卡坐在柜台前 ,一手举着咖啡杯,一只胳膊平撑在桌子上,脑袋不经意的转向外面,开玩笑的说道。
月闻言停下磨咖啡的动作,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林风站在门口,还是像昨天一样的穿着,鸭舌帽的帽檐低低地压着。
林风走进来,站定在月的面前,将头微微抬起,透过帽檐的边缘,一双桃花眼低垂着看向月:“最后一次,好好谈谈。”
这次月没有再逃避,两个人慢慢悠悠的沿着小路散步。
“那孩子,长的跟你很像。头发黑黑的,皮肤白净,你最近几年不那么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比以前白了不少,头发也留长了。那孩子眼睛的颜色是像她父亲吧?倒是比他淡些。”
林风只字不提昨天是怎么离开粉丝的围堵的,月也不提,毕竟比起记者的长枪短炮,粉丝实在算不得什么。
“是吗?谢谢夸奖。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看起来很年轻,明明都是快三十的人了。是快三十了吧?”月没有告诉他卡洛儿并不是她女儿。其实昨天她的工作只是给卡洛儿做午餐,卡洛儿极其喜欢她做的中餐。她为了让他误会卢卡是她爱人,并且已经有了孩子,就拜托雇主安娜,让卡洛儿喊她一声momma。而安娜临时有事,本来答应了带卡洛儿去教堂,然后下午去野餐,只能临时缺席,便打电话叫月帮忙照顾。他昨天从干洗店出来看到她为难的样子,其实是她不好意思跟安娜开口。
“已经过了,你呢?”
“我?也快了,都28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已经忘了对方的年龄,把彼此丢到记忆的角落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这次是想来看看你。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周围变了很多。”林风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便接着说:“我后来换了经纪人,片约和活动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走在街上时刻都要防着被人认出来,喝个咖啡都要找不知名的小店、坐在不知名的角落,远没有当初自由。”
“那真是恭喜你了!”月神色清淡,也没有问当初处理那件事的经纪人,“看来从那之后再没有爆出什么绯闻了?有那么多女粉丝。”
“可这并不都是好事。那些粉丝……”他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她们跟你不一样。她们喜欢我,是把我拿来当偶像看,不是当朋友,不是当爱人。那种时刻被仰视的感觉并不好受,跟你在一起反而更像一个普通人。”
“有多少普通人希望成为偶像,又有多少偶像希望成为普通人。”月停了下来,“你不曾经也是其中一个?”
两个人转眼已经走到维琪奥桥上,桥上有二层楼的建筑,建筑内多为宝石和贵重金属首饰店。桥中心的空间完全开放,矗立着佛罗伦萨最著名的金匠切利尼的半身像,桥内两边的商店装饰着精致的木制百叶窗和透明的玻璃。
林风也跟着走到桥中间,转过身站在桥边,透过开放的廊洞,看向阿尔诺河。阳光下的蓝天白云漂浮在平静的河面上,偶有几条细长的船缓缓滑过。河两旁的建筑有着色彩鲜艳的墙壁、深绿色的百叶窗和深红色的屋顶,浓墨重彩的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热情。
太阳照耀下的河面波光粼粼,勾起脑海里一阵阵涟漪。等到身旁的游客拍完照离去,他才又开口说道:“当初被光环迷了脑子,以为自己跟普通人的恋情不能曝光,曝光就必须斩断。后来却发现很多东西都是虚假的,如果事事顺着粉丝的喜好,那我将不再是我自己。更何况,粉丝的喜爱终究不同于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真正的平常对待。”
“这是现状,你无法改变。”月俯着身子,胳膊撑在石栏上。“你也不可能真正承认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你的事业正红火。”
林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无法反驳。
“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装作不认识我?”
“因为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没有必要抓住过去不放。”她并没有说自己在异乡孤身一人打工的孤独寂寞。
“你在国内可以过的更好,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可以拍你喜欢的东西。”他显然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一去不回?即使我松开手,也并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决裂。”
“至少不会比现在好,”月打断他话,“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因为容不得沙子,所以宁愿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也不愿意时刻面对着松开她手的人。因为容不得沙子,所以逢场作戏的圈中规则她不屑,更不愿意湮没在复杂的关系中。她只要纯纯净净的感情,容不得一粒沙子。
“徐志摩在翡冷翠山居的时候写过,近谷内不生烟,远山上不起霭。”月的手指顺着河流指向远方,“你瞧,一望无际,一眼看尽,无数的人从这座城市走过,他们的灵魂或许留下,或许未曾带来,但是都与我无关,这里就仍是清静的。”
对面的桥上有人来有人往,投射在河面上。河两边的草地上有绿色的木制躺椅,晒太阳的人懒洋洋地躺着,三三两两聊着天。
“可是国内不同,国内的圈子与这句话简直是两个极端。我只想要个平和的环境,没有那么多烟霭缠身,没有那么多黑白颠倒,没有那么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月转过身,看向他,静静地念道:“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四年半前,是他撒开了她的手,只因为身份的要求,他不能有恋情,而在现在CP、绯闻当道的时代,她一个普通人,也并不是好的选择对象。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场从米兰到佛罗伦萨的冒险之旅,说白了只是顺道而为的一时兴起。林风之前的纠缠,也不过是不习惯曾经爱自己的人躲避自己,他允许自己放开别人的手,潜意识里却不允许别人放开他的手。
当她几个月前给曾经认识的人端上一杯咖啡时,她就知道,她的地址迟早会传到他耳里去
“你就那么想审判我?”林风看着月,终于说了话。
月侧过身,看向桥下,面色沉静如目光里的阿尔诺河:“我从来都无意审判你。”
因为我只想忘记你。
昨日教堂里他听见的话,是导游无意中说到的,她本意并不想提及。她已经不想纠缠于过去,也无意去审批他,但她也不会多做解释。
林风站在人来人往的桥中间,太阳毫无遮挡的洒在身上,热热的,让人心焦,却动弹不得。
周围有聚在栏杆边挂许愿锁的情侣,用不同的语言许着同样的愿望。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将帽檐压低。
月一个人回到咖啡馆,法比奥先生已经离开了,卢卡穿着围裙在料理区冲咖啡。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挂起笑容的月,说了一句:“月,你有心事。你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可没有那么多笑意。”
“是吗?”月不反驳,只是笑得有点无力“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卢卡将两杯咖啡端到柜台上,其中一杯推向月:“先喝杯咖啡,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月做到吧台前的高椅上,不在状态的端起咖啡:“那你先说。”
“月,我们认识也有三年了吧?”卢卡看着自从同胞出现就不对劲的月:“不知道可否赏光,晚上到我家做顿中餐?我会把材料都准备好。”
月心里想着要辞去这份工作了,当作最后的晚餐未必不可,于是笑看着他:“一顿中餐而已,没问题。”
卢卡却有点愁绪:“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晚餐了,月。”
“嗯?”她有点不明白他的所指,难道他知道她想辞职?
咖啡还飘散着热气,卢卡盯着袅袅升起的雾气,抱歉的说道:“三年前盘下这家店,如今又要盘出去了。你知道,嗯,我想出去走走,所以我们可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月笑了起来,没想到如此之巧,她还没来得及说自己要辞职的事,卢卡就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跟我一起走走,我们会一直见面,我知道说这话有些着急了,但……”
听到这段话,月偏过头,打断他:“我正好要告诉你,我也想出去走走,所以,打算辞职了。”
这句话对于卢卡来说,有些遗憾,但意大利人生性乐观浪漫,并且尊重女性,一段恋情无法开始,便不会过多纠缠:“哦,美丽的姑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它会很美丽。”
“谢谢。”意大利男人嘴都甜,月早都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卢卡推开面前的咖啡,仔细地盯着月的眼睛:“但是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好像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还能赏光让我吃顿中餐吗?我的厨娘,你的厨艺让我想了很久!”
月看着卢卡做了一个wink,也笑着回做了一个:“当然可以。不过我们中国还有一句古诗,‘除却巫山不是云’,意思就是,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所以,很抱歉了。”
卢卡和月都离开了,唯一不变的是法比奥先生,每天都到咖啡馆来看书看报,享受老年时光。
第二年春天,咖啡馆门前出现了一个姑娘,黑长的头发高高的盘起,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背着一个大背包。
法比奥先生激动的站起来,拥抱这个姑娘:“哦,月,我亲爱的孩子,终于又见到你了!”
月笑着跟他回吻,招呼他先坐,取下背包坐到座位上:“法比奥先生,好久没见,你一点没变。卢卡呢?回来过吗?我这次顺道回来看看。”
“卢卡,卢卡那小子前几天回来过,带着他的新女友,你们错过真是可惜。”法比奥刚喝了两口咖啡,又想起什么一般,走进店内,片刻之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封信出来。
“月,这是书,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放在店里,你瞧,这里几任店主我都混的很熟。”他们两人很久没见面了,法比奥先生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哦对了,还有这封信,好像是从中国寄来的,我猜是你的,就擅自做主留下了。你拆开看看。”
拿到书和信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了。她拆开那封飘洋过海的国际信件,看到熟悉的字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署名是云。
月笑了,看来他终于是懂了,懂了为何她离开,懂了为何叫他“云”,懂了为何她不再回到过去,懂了过去她付出了什么,以及现在他们二人是怎样的关系。
那个曾经无条件陪着他的姑娘,早就在五年半前逝去了。
翡冷翠的初春还有些微的凉意,太阳照在纸上反射出微弱的光,又散射在姑娘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