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小时后,火车总算安顿下来。
比起刚上车的时候,躁动少了几分。
我的第一次火车长途旅程。
上车的时候,从行李架上拿了一本书,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合上书本的时候,正好是约莫书的一半。
看完之后,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有点恐慌,甚至产生回头看一看有没有人在盯着我的念头,生怕别人发现了什么——尽管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恐慌什么。
邻座是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正端着一盒面,边打电话边用勺子就着吃。我扫了一眼,过了一会又抬眼看了一下,男人长着兔唇。操着一口听不出来但是无比熟悉的方言,挺直着背,双脚分开,说话莫名的自带一股中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有一点难过。
火车上的人形形色色,吵吵闹闹的却让这种感觉更加沉重。
什么感觉?
一群鸭子里,所有的鸭子都在扑腾着乱飞,只有一个特例。这个特例的鸭子高傲的游水、自信的扬起头看向周围绝无二般的其他鸭子、用一种和别的鸭子不同的叫声开口。
人是不是都有一种想要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天生的表现欲呢?
我不知道这种心态是出于什么,遇见其他同类生物体的本能?虚荣感?
就像我搞不清楚自己。
前面说过,我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
之前的交通工具多是以快捷为主,火车,飞机。
对不起,我的家境并不富裕。
真的只是觉得受不了几十个小时的慢悠悠的晃荡的旅途罢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除了快捷之外,还有一种是虚荣感。
我当然可以说不是为了虚荣感,但是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也白白浪费我睡眠的时间。
很可笑,当一个人勉力想要融入一种新的境遇里,他所表现出来的语言和行动首先就会让人觉得可怜和难过。
我时常会替别人感到难过,很多时候我盲目的把它当成一种多愁善感,甚至是一种出离尘世的“高处不胜寒”的悲天悯人。
今天,第一次,我为自己感到难过。
2
当我昂着头走在光洁明亮的机场大厅时,当我因为早起赶飞机在机场四处奔忙时,当我笑着对空姐说“谢谢,我要一杯杨梅汁”时。
我其实就是一只灰鸭子,身边的人尽管不全然是天鹅,但我所要尽力表现出来的这种虚荣感——当我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被别人可怜的对象。
有时候,一个被别人可怜的人并不可怜,反而那些常常为人感到难过的人才真正的让人难过。
我为自己感到难过,为自己举起了“可怜”的牌子。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我在浦东国际机场奋力奔跑的时候,航班即将起飞,然而我还没有过安检,这种急躁忙碌的焦躁不可否认是带着一种稍稍的窃喜的。
只是于我而言。
有时候,不好的东西不一定会让人难过。
比如,当一个年级第一向她的同桌抱怨自己刚才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因为这次数学拿了145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满分。
同桌的想法是,她这是在炫耀么?
同桌的想法还是,为什么我上一次考了70分,这一次考了60分班主任也没见找我?
年级第一真的只是在抱怨班主任叫了自己去办公室,而同桌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朋友和我抱怨,“你看她,常跟我抱怨,哎呀,今天又被老师叫办公室啦,好烦。真不知道在炫耀什么,再说了,和我们炫耀有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既可以半边脸微笑半边脸咒骂,包括我自己。
3
手边的书躺在那里,晃晃悠悠。
鼻尖一股脚臭味,若隐若现。
我不知道书的下文是什么内容,仅仅是前几章就让我觉得心脏被剖开了。
那个开心讨好家长的自己,那个带着一张自己看不懂的面具更不用说别人了的自我,还有也曾经偷偷想过该如何自杀、选择何种方式自杀的自己。
大人和孩子都是一样的,大人教导孩子要诚实。
一转身,大人首先就不诚实了。
4
夜已深。
第二天了,还有五个小时就要到站了。
兔唇男已经睡着了,头靠在硬座椅上,眼睛闭着,双手插在兜里,两脚分开,脸上是一副熟睡中的人的样子。
真的很可惜,我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估计,比那还丑。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两只动物——一只鸭子,一只天鹅。
鸭子会让人觉得欢喜,而天鹅遥不可及。
可惜,我的鸭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