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醒来,晚上又梦到考试,所有的题目都似曾相识,可没有一道能做出来。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天,总是在交卷铃声响起之前醒过来。头有些昏沉,好像昨晚还是忘了定闹铃,自责了两秒钟。昨天问女儿早餐吃啥,她说家里做的豆浆有渣。我心说哪那么多毛病?破壁机打的豆浆也会有渣?不用做早餐了,翻了翻手机,看了几段元曲,没看出什么味道来。
女儿的门开了,拎着手机出来,还是穿着我的黑T恤,不像刚睡醒的样子。看时间,七点。出门的时候,她又拉起我的防晒衣往身上套。我说你的防晒衣呢?她说在呢,不想穿。
吃早餐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手机看,说是老师发了作文素材。用过早餐之后才发觉出来早了,迟二十分钟出门应该正好。吃早餐十分钟,到学校十五分钟,现在才七点四十,八点半进场,九点开考,这么简单的一个数学题,不会算还是忘了算?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有点凉。两个人慢慢往学校晃荡,她嘴里一直嘀嘀咕咕。
我的耳朵好像也有点不好使了,费了点力气,才从那些零散传进我耳中的词句里听出一点内容来,她在背《阿房宫赋》、《滕王阁序》、《前赤壁赋》……这种念文章的方式几十年没听到过了,念着落霞孤鹭秋水长天、江上清风水中明月,可一点顿挫起伏都没有,内容和语调的巨大反差让我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说别背了,随便看看树看看人,临时抱佛脚别把自己搞混了。
说到抱佛脚,昨天开玩笑问她,要不要去上香。她说,去文殊山,同学说那儿上香灵验。驱车几十公里到目的地,买票进门。路从山谷曲曲折折盘上山顶,寺庙洞窟就在两侧的崖壁上开凿修建。山上冷冷清清,不但不见敬香的人,管庙的也没什么人。才知道为什么售票员那么好说话,没看学生证就给女儿卖了半票。
大太阳底下,土黄的山头,褚黄的庙宇,檐角的铃铛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一处处寻过去,想找个沾边的神仙拜拜。有一处地方叫摘星台,觉得口采不错,撺掇着她上。台阶极陡极窄,从山顶拉下来的长绳上挂着经幡,花花绿绿,风吹着不停的抖动,晃得人眼晕。爬到半山腰往上看,还有极远的一段路。往下看,对面半山有块匾额,文曲殿。喘着气喊她,别上了别上了,到文曲殿看一下。
很庆幸文曲殿居然有人,所以对一百块钱三炷香也没有了吐槽的想法。殿里供着玉帝、老君和关二爷,文曲星在殿后的一个小洞窟里。我们磕头时,看殿的老人穿着脏兮兮的黄袈裟在旁边念“阿弥陀佛”。临走前我终于没忍住,对老人说,你穿袈裟呆在道教的神殿里是不对的,更不能念“阿弥陀佛”。他只是又一次强调,高考前来这上香的人很多。
现在我有点后悔对那老人指出这一点,头都磕了还嫌人家不专业?还有点后悔昨天没有登上摘星台。朋友圈有人支招,说高考第一天要穿红衣服、穿马褂。看了下自己,一身黑,我觉得这是迷信。又想,刚才付早餐钱用的微信,也算“码到成功吧”。
女儿终于不再念叨,在我的提醒里又一次检查了准考证和身份证,带着些不耐烦。先前以为来早了,到了才发现校门口密密麻麻全是人。遇见几个熟人,也是送考的,相互点头笑一下,都没有谈话的兴趣。
入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刚抽完一支烟。人群像一只巨大的变形虫,开始蠕动,轮廓线不停地扭曲变幻,向着校门的方向凸起一个尖角。许多手机高高举过头顶拍照,像是变形虫晃动触角。女儿在旁边嘀咕,去年高考是人拿检测器扫,今年咋装了安检门。我伸手按住她肩膀,安检门过得快,让别人先走,还早呢。
她走向安检门时还是穿着我的防晒衣,衣服明显宽了,肩部向两边溜下来,后背上有几道压痕。我看着她走进安检门,在原地转了一圈接受扫描,披在背上的兜帽很不情愿地动了一下,像她睡懒觉被叫醒的样子。我才想起来给要给她拍照,她的身影就消失人群里,像被安检门吞进去一样。
口有些发干,想着中饭给她做什么,已经翻了好几天菜谱还是没有定下来。我在学校对面银行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抽烟,早上在朋友圈发了四个字:正常发挥,现在打开一看,许多点赞加油的。我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不要再加油了,我有点紧张。
我应该提醒过她不要紧张......的吧。才发现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扇子。校门口许多发广告的在人群里穿梭,招生的驾校的卖手机的……我手里的扇子写着“三本专科院校……”,赶紧扔进垃圾箱。
回去的路上,又想起昨天她拿手机放歌给我听,零零碎碎只记住几句歌词:
......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的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
试着哼唱,全然不成调子,旋律一点都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