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的一天，我得知，一个朋友的爱人要来北京看病。四十出头的年纪，正要被调任到一个研究院做院长，可以说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却在入职体检时被查出肝癌晚期。事业的风帆刚刚鼓起，却被浪头打了个底朝天。

我们去看他，给他带了自己做的他家乡味道的咸粥。因病再加上吃不惯北京的饮食而虚弱得眼眶发黑的他，吃得好香。

得知他的情况刚刚过了一个星期，姨夫也被查出了肝癌晚期，要来北京治病。因为发生了转移，他在老家做了介入手术，本应当修养，可求生心切的他坚持要来北京。可是，住进了最好的医院又能怎样？亲人眼看着他一点一点衰微，生命的烛火熄灭在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夜里。就在差不多前后时间，前面那个朋友也英年长逝。

今年春节后，本科同学群里突然发起了捐款，对象是一个留美回来的同学。同学和爱人本科毕业后双双赴美，深造后归国，被作为优秀人才引进一所著名高校任教。现在，同学的爱人，不到四十，已经是这所高校的正教授、博导，同学亦已是副教授。记得春节前，看同学的朋友圈相册，租了车驰骋在美国西部广袤的高速公路网上，春风得意马蹄疾。可是，爱人突然被查出急性白血病，一切都像动力出了问题，突然慢了下来……

我想了很久，生与死的话题岂是我们这种未经历过的人有资格谈的？可我还是禁不住内心的唏嘘。我把于娟的《此生未完成》又买来，重新读了一遍。于娟和我以前的一个同事是复旦和挪威奥斯陆大学的同班同学，2011年于娟去世的时候，我就曾读过她的书，可是，那时，除了小学12岁时去世的爷爷，我还未曾眼见死亡，感触并不那么深。而如今读来，却是感慨良多而无言可说。

“只有活着，才能奢谈人生”

生活压力和节奏本身就是一个身披隐形衣的杀手，杀人于无形。而我们身处的社会，实在是这个杀手最好的舞台。

于娟是个优秀的孩子，万事争先，也的确争到了。论学业，她一路读到了博士，又出国深造，论事业，过五关斩六将，进入知名高校工作，只一年，国际国家省市课题全部揽入囊中。事业正值风生水起。可是，正如一只鹤，羽翼渐丰，却突然被命运遏住脖子，按在尘土里。“三十岁之前的努力更多是因为自己有着太多的欲望和执着。”于娟自己如是说。

癌症像一座分水岭，将她的生命分成了两段。从火箭上下来看，反观自己的人生，有着太多的叹息和后悔。多少年来，为了世人眼里的成功和荣耀，她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呕心沥血去争取一些荣誉和成功。可是，到最后，在癌症面前，一切都轻如薄翼。

“若天不绝我，那么癌症却真是个警钟：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样，辛勤地做蚍蜉。名利权情，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却没有一样可以带去。”

这泣血的教训，写出来，是我等没有经历此种苦痛的人的幸运。我从心里惋惜这个才情四溢，文笔灵秀的女子。“生不如死九死一生死里逃生死死生生之后，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不想再去控制大局小局，不想去多管闲事淡事，我不再有对手，不再有敌人，我也不再关心谁比谁强，课题也好，任务也罢，暂且放着。世间的一切，隔岸看花，风淡云轻。”这灵秀的笔触背后，是多么痛的领悟。若她能活下来，后半生一定会是不一样的人生。可惜，却再没有机会。

记得当初毕业时，我的同学们大部分留在了北京，而少数几个人选择了其他城市。当时，我想，为什么千辛万苦来北京上学，之后不留在这个万人朝觐的帝王之城呢？而如今，我发自内心地感佩那些选择离开的同学。

一个同学，夫妻二人工作单位相隔遥远，他在东南四环，妻子在西北五环。为了迁就妻子，他们在离妻子单位不远的地方买了房子。了解北京的同学可以脑补，他每天是如何倒了地铁倒公交，倒了公交倒双脚，花费两个半小时时间来上班的。究竟如何打发漫漫的通勤时光，我们可以有各种猜测，反正事实是，他两年后利用地铁里的时光写了一本书，看了上百部电影。当然，剧情最后发展成了励志片，但这不是我想说的，你懂得。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换工作。这一点，可能身在体制内的人才更有体会，在事业单位浸淫多年，真要出去，需要过人的胆量和勇气。有人说，为什么不在两人中间的地方买房或者租房？那你一定是不了解北京的房价和租金。这里暂且不表。

快节奏更是让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十年，中国经济是火箭式的发展，我们也被迫坐上了火箭。我们多么希望能有时间看看周围的花花草草，可是，我们没有时间。机会转瞬即逝，万事只争朝夕。因为，错过一步，就会错过许多，我们都承受不起。比如北京的房子，2005-2006年，晚出手一个星期，单价就会贵一千块钱。这不是玩笑，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记得西南三环的一个楼盘，7月开盘价7000，到了11月就是11000，这是真事。还有，买房要趁早，晚了就买不了了。一个事情讲的就是刚刚春节后发生的事。一个上海工作的人，年前买了房子准备换大的。可是，暂时还没有碰到合适的。不料春节后，上海出了新政，购买资格由社保缴存满两年调到了五年，而这个人，悲剧地只交了三年……

比如生小孩，晚一年就面临更多的竞争，孩子扎堆，什么事都不好办。如今，二胎政策放开，各大医院人满为患。北京协和医院等着做试管的人已经排队到了2017年下半年。这不是玩笑。孩子上学，更是只争朝夕。今天的学区房，明天有可能就不再是。今天买得起学区房，明天可能就买不起……于是，我们拼命努力，生怕被落下。各种快车就这样一趟一趟，满员而过，从不担心坐不满人。外面有太多的人想进来，进来的人暗自庆幸。

我们就像那逐日的夸父，不停地奔跑，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细嗅花香。直到有一天，再也跑不动为止……

“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

于娟用最后的生命，写下了这些领悟，给每一个活着的人当头一棒。健康就像空气，有的时候不在意，没有了却寸步难行。她用心爱着的这个世界最终还是离弃了她。你不觉得，人生就像一场赌注吗？你押上健康去追求命利权情，可最后，即使赢了又能怎样？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是虚无。输了它，就输了全部。我们的生命终还是会化作尘土，只愿每个人在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不会自感虚度。

谨以此文，纪念于娟，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