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悟净，你等到唐僧了，他会替你渡劫。”

八戒梦中乍醒，坐起身。唐僧背对着他们独自躺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一点不像白天时啰里吧嗦的样子。悟空靠着他的金箍棒睡了——应该是睡了吧，看他睡个觉也是手动脚动不安分的样子。沙僧不知道去哪了。

八戒搓了搓鼻子，走去树林里解了个手。提好裤子，他盯着自己脚下发了会呆。

前几日四个人歇脚聊天的时候说起天上的仙子，八戒特别兴奋，说了很多很多嫦娥的事。

“嫦娥，你们知道嫦娥多美吗？她跳起舞的时候，就像披着云雾的灵鸟儿······”

“她跳完舞，银白色的雪纱扫到我脚边，像一片云。”八戒说着说着傻笑起来，沙僧说，他傻笑起来的时候，脸就像一条没拧干的抹布。

蹲在树上的猴子一边听他讲，一边笑得全身都在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你这个猪头还对嫦娥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想到这里，他出了神。低头盯着地面，最后啐了一下：“死马骝，老子帅得很！”

说完之后提着裤子大摇大摆地往回走，忽然发现开阔处的树上坐着一个人，那不是老沙是谁？

“星星真好看，闪闪发光，比金子还好看。”他喃喃道。白天猴子才杀掉这座山的山妖，现在整座山连虫子都不敢大声喘气，老沙的喃喃声在夜晚里特别清晰。

“是很好看，月亮也好看。”八戒嘿嘿一笑，接了一句。沙僧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星星了，只是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八戒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沙僧一个不稳差点栽下去，八戒一门心思盯着天上看，忽然觉得身旁的人气场变得有些冰冷，也没在意。

“诶老沙，你这是取经第几天了？”八戒撞了撞他的肩膀，眼睛依然在天上。

“一百九十六天。”沙僧脱口而出。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八戒早就忘记这是自己第几天没肉吃了。

“每天都失眠，能记得不清吗？”沙僧没好气地回答。

八戒默了一下，心里了然，继续看月亮。看了一会，又觉得脖子酸，低下头揉了揉自己堆着肥肉的后脖颈。眼睛扫到沙僧怀里的宝杖，抬了一下眉毛——当然，眉毛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

“你这宝杖，竟然还能带着？”八戒指了指那根棍子。

这看起来像跟擀面杖一样的乌油黑棒子是月宫上的梭罗仙木，由吴刚伐下，交给鲁班打磨而成的，外面是蛛丝玠缠着，里面是天地里唯一凝结了日月瑞气的金趁心。当初玉皇大帝赐给他时，满庭震惊。只因这梭罗仙木只这一棵，吴刚伐下最为坚固的一段下来；这蛛丝玠亦不是什么寻常宝贝，细如蛛丝而又坚如磐石；更值得一说的是这内里的金趁心，本是前朝大帝存放在昆仑山顶的一块乌金，当日大帝亲手放在昆仑山顶时，特意渡了几缕仙气。大帝是威震四海的战神，他的仙气便是渡了一丝一缕也能让人功力大增，这渡了仙气的乌金在昆仑山顶上吸收着日精月华，又有千年寒雪裹着，这天地之间，只这一块。而当今玉帝将这块乌金取出来交给鲁班，让其打磨，成了这梭罗宝杖里的一支趁心。当时沙悟净虽为卷帘大将，要保玉帝周全，但谁都没想到玉帝会为他的武器费这样的心思。

“陛下也没说要收回去。”沙僧晃了晃手中的宝杖，轻描淡写地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打碎琉璃盏，你也不用······”八戒心里难得有些情绪。

“都快天亮了，快回去睡吧！”沙僧推了推他的猪头，宝杖在手里甩啊甩的，就回去睡了。

八戒吸了吸鼻子，瞥了他一眼，手抠了抠脸，跟着回去呼呼大睡，不出一会，就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噜声，震得整座山的生物都心肝直颤。

“唉，死肥猪。”八戒在自己的呼噜声中隐隐听到了一句咒骂。

2.

“悟净，等你回到天庭，我们可再打一场。”

“砰！”梭罗宝杖顶住来势汹汹的利剑，发出尖锐的声音。卷帘沉着地挡住来人电击一般迅猛的攻击，来人见他脚下如钟，抬脚一跺，就见云烟四起，那人已轻巧一跃，抬剑而来。卷帘脚下往后一步，弯腰闪过，二人宝杖似龙尾，利剑如蟒头。宝杖一转带风响，利剑直刺引水流。这场不分高下，二人却有不见高低誓不休的决心。

最后，宝杖极力劈去，利剑分作两半。卷帘一愣，立刻收回脚，手执宝杖立回一旁。

“哈哈哈哈哈哈，卷帘将军不愧是天庭第一高手。”

卷帘面色平常：“臣多有得罪，望陛下恕罪。不过都是陛下所赐的梭罗宝杖的功劳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朕能力不如你了？”玉帝笑着揶揄。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要是你还不如朕，要你个卷帘将军何用啊？”玉帝甩甩衣袖，走了。

“臣定护陛下周全，不惜性命。”

“那倒不必”

远远传来玉帝闲散的回答。

天庭里的小仙谈论起天宫的大角色时，都知道手执梭罗宝杖的卷帘大将，是天宫里除了玉皇大帝之外最不好惹的角色。武功高强自不必说，毕竟是保护玉帝的角色，最难搞的，是这卷帘大将虽面如冠玉，却十分无情。哪位不走运的神仙做了些让他不高兴的事被他发现了，这卷帘大将能不动声色的把人家教训一番。

上回一向处世圆滑，备受敬爱的太上老君的拂尘被他丢进了炼丹炉里，太上老君想了几日，才想起自己曾念叨过一句这梭罗宝杖状似擀面杖。

大家都道卷帘大将除了玉皇大帝，什么也不忌惮。他跟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不一样，孙猴子被什么事情惹急了他总得有个具体原因，但每一个被卷帘大将教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把这位大将军惹着了。

倒是这位大将军对玉帝的忠心是天地可鉴的，自他当上卷帘大将之后，玉帝身边其他将军便没动过手——远远没有卷帘的反应快。玉帝常夸他把梭罗宝杖用得好，是天地间最配使这宝杖的人。

但这样的一位深得玉帝赏识的大将军，竟然在孙悟空大闹天宫，玉帝安危最受威胁的时候，没能护好玉帝，向来稳当的神，竟然在那时候还打碎了琉璃盖。

玉帝受惊，事后勃然大怒，将卷帘贬下凡间，除此之外还有“七日一次，飞剑穿胸百余下”。

卷帘将军领罚时依然不动声色，仿佛平日里站在玉帝身后一般。但小仙们都知道，百剑穿胸是撕心裂肺的痛，得生生挨着，还是七日一次，这惩罚足见玉帝的失望和愤怒了。

世人都说玉帝这次量窄法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庭相劝。

3.

沙僧在第二百一十四个夜晚失眠的时候，盯着天空出了神。

今天没有星星。

已经第二百一十四天了，他还有多久才能回到天庭？这大半年来，他都睡不好觉——他太想回天庭了。

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他眼见着悟空冲到玉帝面前却无法动身。他是天庭第一高手，他手里的梭罗宝杖是天地唯一的圣物，在那个时候，他却一动不能动——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那宝杖中的金趁心，是由前朝大帝渡了灵气的乌金制成的，那乌金凝结日精月华，天地瑞气，又有战神大帝的灵气相助，早就有了意识。宝杖也要历劫，不历劫的宝杖功力只会消退，所以它必须得下凡，替唐僧过那九九八十一难——还有什么能比护送唐僧西天取经还要功德无量的呢？这宝杖那日见了孙悟空来闹，便知那是个机会，竟施了法给卷帘，让他无法动弹——它得让他带着自己下凡历劫。

果然，玉帝勃然大怒，将卷帘打下凡间，却不知为何，竟再加了百箭穿心这样残酷的刑罚。

而这些，卷帘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失手打碎了琉璃盏，又护驾失职，才受惩罚。

“若是我没有打碎那琉璃盏就好了······”

“悟净，其实那个琉璃盏，根本就没有碎。”

“是谁？”沙僧转头，方圆之内，并无人影。

“一个小小泼猴，又能奈我如何？”

沙僧愣了一下，他认出了这把声音。

“天庭之内，怎能有比大帝还要强的神，而这个神，还日日守在大帝身后？”

“陛下······”沙僧抱着宝杖，听着这声音像从远处传来，很远很远，却直达心里。

“天庭容不得你，便要灭你。为不灭你，只能百剑穿你心，留你精神，让宝杖守你。”玉帝的声音很平静。

“陛下，你为何要灭我，又要留我？”

“是这天要灭你，朕不是天，天命亦由不得朕。”

沙僧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夜晚很黑，太暗了。

“卷帘，你安心护唐僧西去，带宝杖历劫，立了这无量的功德，天才容得下你。”玉帝说完，就没有声音了，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沙僧的一场梦。

良久，沙僧抬起嘴角笑了一下，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停不下来，笑得脸通红，笑得浑身都在抖，笑到最后他一抹脸，都是水。

“原来这天容不下我。”他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说给谁听。声音在夜色里很快消散了，风吹过树叶，落叶遮盖了最后一个字。

第二百一十五日，八戒起身解手的时候，想找沙僧唠唠嗑，没找着人。

绕了一圈回去，发现人好好地睡在草堆上，旁边的宝杖发出暗暗的金光。

八戒吸了吸鼻子，道：

“你想得最多，可就你最幸运。天容不得你，但有人执意留你。”

“哎呀，真是想太多没结果噢。”沙僧西去以来第一个睡着的夜晚，似乎听见八戒嘟嘟囔囔的话，不一会儿，又是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4.

那日取经成功时，唐僧被封金禅子，孙悟空被封斗战神佛，八戒被封净坛使者，沙僧被封做金身罗汉。

小仙都道昔日卷帘大将被封金身罗汉级品太低，有几个八卦的说，天庭第一高手卷帘大将如果西去时出尽全力，又怎止金身罗汉这一级品，不过是卷帘本人不愿再显身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