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张爱玲《半生缘》
男人们最头疼女人问的问题,应该有两个。一个是妈妈跟女友掉水里救哪个,另一个,就是闺蜜也爱上你了会怎样。第一个问题的核心在男人,如何取舍给予自己生命和爱情的女人,而第二个问题的核心,却在女人,男人与闺蜜,谁更重要?
33岁的张艾嘉在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最爱》中试着探讨了这个问题。
就像柏拉图之于“理念”,亚里士多德之于“实体”,康德之于“物自体”,黑格尔之于“绝对精神”......思想家们穷极一生魂牵梦萦的往往是一个概念。对于很多文艺女性,爱情、友情,是一以贯之的主题。特别二者交织的时候,更令人迷眩。
一边是自己的知己好友,亲密姐妹,另一边是最爱的男人,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当这两个人有了交集,又如何自处呢?
01情起
张艾嘉在《最爱》里探讨的主题,在《203040》同样没有放弃。《最爱》可以说中年版的《七月与安生》,少了七月与安生的青春、冲动,多了几分克制、内敛。激情却丝毫不少。
从国外回来的芸芸(张艾嘉)在闺蜜阿明( 缪骞人) 与未婚夫俊彦(林子祥)的订婚典礼上,与俊彦一见如故。在纠结与犹豫中两人还是迈出了那一步。阿明的母亲去世之前察觉到了芸芸对俊彦的感情,叮嘱芸芸照顾阿明,也提醒阿明二人的情愫。由于不忍伤害阿明,俊彦还是跟阿明结了婚,而芸芸也很快找了一个年长自己很多的医生成家。直到多年以后俊彦去世,这段一直隐藏在三个人的心中的感情才被两个女人挑明。
只看故事的内核非常老套,在现在也会被简单贴上“绿茶婊和渣男”的标签。甚至很多年轻的观众嗤之以“三观不正”“文艺中年”批判电影的价值观。然而这样的电影需要一定的人生经历来品味。时间足以消解一切,包括爱情,以及对爱情的理解。
张艾嘉的镜头细腻,克制,又充满了情愫。
影片开头是人到老年的芸芸和阿明在聊天,她们的丈夫都已故去,各自的女儿在一旁陪伴。电影中的时间仅仅是一个下午,两个女人聊天到晚餐结束。她们聊天的内容却是两个人的一生,是一个男人的两面。
02双面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隐藏的属性,只对特定的人开放。对待旁人,冷若冰霜,对待那个人,无限温柔。面对工作是“霸道总裁”,独独对妻子温柔体贴;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老公面前小鸟依人,这才是这类小说的卖点。
只有跟某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展现出他们的另一面。那是其他人见不到的样子,是最好的自己。
阿明眼中的俊彦,是稳重的。由于阿明曾经是俊彦的秘书,更多见到的是工作状态的俊彦,不解风情,不识浪漫,踏实稳重,值得托付。
而俊彦的另一面呢?阿明没有见过,芸芸却不陌生。
俊彦会在做沙拉的时候将西红柿皮削成一朵花。俊彦会在钓鱼的时候将已经上钩了的鱼竿与芸芸交换,让芸芸以为是自己钓上来的。在芸芸骑车拒绝俊彦送的时候,俊彦开着车跟在骑车的芸芸后面,直到芸芸家门口;晚上送芸芸开车绕道,为了让芸芸听完车内播放的一首歌。在芸芸的追求者面前,一向稳重的俊彦会争强好胜,表现得像个毛头小伙子。
俊彦这些小心思,不会用在阿明身上。但不能说俊彦对阿明不好。俊彦可以来看阿明病重的母亲,陪阿明买苹果,甚至床笫之间温柔有加。只是他的心不在这里。
男人若爱,无理取闹是可爱天真;若不爱,贤惠大气是乏味无趣。他会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女人,只是那个女人,不是你。
面对一个事业有成温文尔雅的男人如此追求(何况长相也不差),估计没有几个人能拒绝。芸芸也不例外。
可是追求是一方面,追求到之后就是另一个阶段了。
婚姻,有着太多不得已。
03婚姻
中国人对待婚姻的态度可谓最是矛盾。“结婚是人的第二次投胎”“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娶妻不贤毁三代”。无论对男人女人而言,婚姻都是人生大事。但人们结婚却如此草率,草率到有千奇百怪的理由可以导致结婚:为了面子、为了钱、为了父母、为了年龄、为了孩子......唯独少了自己。
俊彦自己说,他是一个很没有主见的人,三十多岁了,人生所有的决定都是别人做的,行动由别人推着。与阿明结婚,也仅仅因为作为秘书的阿明适合而已。
俊彦和《半生缘》中的世钧一样,没有主见。在芸芸的追求者面前争强好胜,已经是俊彦的极致了。再下一步,他不忍。
“不忍”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不忍”,可以温柔体贴,可以设身处地,可以为你着想,可以体察别人的苦衷,为别人的行为找到各种理由。但也正是因为“不忍”,无法拒绝,拆着明白装糊涂,任由别人拿主意,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各种合理性。
如果世钧没有遇上曼桢,如果俊彦没有遇到芸芸。世钧和翠芝,俊彦和阿明,家世相当、背景相当,丽影双双,恩爱有加。婚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体,生活不说幸福,至少是平静。这就是普通中国夫妻的样子。如果统计世界上所有事情的出错率,婚姻一定是最高的那一项。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婚姻的变数在哪里。俊彦偏偏订婚典礼上遇见了芸芸,于是原本不错的婚姻,就此出了差错。
俊彦向芸芸邀约八点去她家,阿明心知肚明,想办法缠住了俊彦,模仿俊彦的笔记给芸芸送了花,附上一张卡片:相见不如不见。但她不知道二人已经提前见过,不只见过,还激情缠绵共赴巫山。
阿明看见一起坐在沙发上的二人,就知道要摊牌了。
阿明不停地说着准备婚礼的种种,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我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是坦白,更是请求,请求二人不要破坏自己刚有的“家”。在感情里,人就是这么脆弱。阿明的脆弱,对无主见的俊彦和重感情的芸芸,是利刃。谁忍心伤害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呢?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从小到大的闺蜜?是自己多年得力的下属?
于是他们终于就此错过,失去了此生的所有可能。
在俊彦的沉默中,芸芸选择了隐忍。
正如她拒绝了俊彦送给她的项链,“我怕拿了你一点东西,就贪心想要更多”。她只要他的一点就够了。这一点,足以支撑她到老。
04亲子
岁月最是催人老。老年的阿明终于对芸芸挑明了一生的心事:挚友与丈夫,谁更重要?阿明指责芸芸何苦如此,只留下一张她伪造的纸片。芸芸却说,还有一个好女儿。
是了,眼前青春靓丽的女孩,是俊彦的。这也是为什么芸芸匆匆与大自己很多的医生结婚。医生什么都知道,芸芸说,夫妻一场,总会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不是爱情,“我尊敬他”。
她爱的只有俊彦。
婚后相见,芸芸在俊彦的注视下削着初次见面的时候俊彦削的西红柿皮做的花,俊彦说,“我知道你会记得的”,他知道她爱他。她也不回避:“有事记得,总是好的”。
俊彦抱着芸芸的女儿嬉闹,走出厨房。镜头仿佛芸芸的视线,尾随着俊彦抱着女儿的身影,此时的芸芸心里是有幻想的吧,如果这是自己的丈夫该多好!但镜头自始至终克制如斯,没有挑明,只是淡淡地暗示。
很多年轻的观众指责电影这里太过“绿茶”,居然让女主留下了男主的孩子。但这却是电影最温柔的地方,也是对两个爱上同一个男人的闺蜜而言最好的结局。
电影结尾的镜头暗示,俊彦的两个女儿之间,隐隐有着上一代阿明和芸芸的情谊。她们之间也会重复这样的故事么?
05惘然
“至亲至疏夫妻”,俊彦与阿明,总好过祝鸿才与蔓璐曼桢。红玫瑰与白玫瑰,娶到的那个终成隔夜剩饭,毫无“食欲”,没娶到的那一个则始终是女神,垂涎欲滴。这或许是人的劣根性,夫妻之间,陌生起来又哪里是一个“疏”字能概括的。多少曾经恩爱伴侣反目之际对簿公堂,为了财产锱铢必较,只怕“仇”字都不足以形容。
从这个角度说,《最爱》是温柔的,她只是静静地向观众敞开了两个女人的故事,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彻心扉。
《最爱》的情愫像含在眼里的泪珠,晶莹闪亮,就是不滴落下来,这样别人问起为什么哭了,还可以倔强地掩饰说,我没哭。与之相比,十年前(1976年)改编自琼瑶小说的电影《碧云天》就直白的多,仿佛嚎啕大哭,两个女人都在诉说对男人的爱恋与不舍。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张艾嘉在《碧云天》中饰演惹人怜爱的穷苦孩子碧菡,被秦汉(昊天)和林凤娇(依云)从虐待自己的母亲那里解救出来。为了给不能生育的依云一个昊天的孩子,为了报恩,碧菡与昊天在一起,却也爱上了昊天。
这也是三个人的故事,故事中的两位女主不仅是闺蜜,还是师生,夹杂了恩情、友情、师生情的复杂感情。而故事的起因简单许多——孩子。几代单传的昊天,有着强势而传统的母亲,母亲做了恶人(助攻),助推三个人正视自己的感情。最终碧菡生下了昊天的孩子,离开了昊天依云夫妇。《碧云天》里的男人在面对两个女人的感情时候的赤裸的表白,女人吵架时直白的台词,让这部电影虽经过导演改编不少,还是浸染在骨子里的琼瑶的浓郁之中。
这种浓郁,让人觉得夸张和不真实。
当然近年来的很多“正三观”事件,尤其很有名的人的“原配和小三都是家人”的言论,让人觉得当年的琼瑶也许夸张,现在却不过时。
岁月能扭曲一切,也能纠正一切。
06 时光
《最爱》中,两个女人最爱的不只是俊彦,还有彼此。
情到浓时无法拒绝,但情欲过后可以冷静抽身。留下用西红柿皮做玫瑰花的技术与闲情。
还有最好的女儿。
温馨的茶餐厅里,朦胧的烛光前,两个女儿和女儿的恋人微笑相对,虽然有所托非卿的怅惘,但在半生岁月面前,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她们已经足够幸运了,在男人逝去之后依然还有彼此,没有争抢男人的狗血,没有吃醋嫉妒的心机,仿佛一直在最好的时光里。
此刻林子祥温柔的歌声响起,似乎是冥冥之中男主对两个女人的倾诉,亦或是男人的自白。
在世间寻觅爱侣/寻获了但求共聚/然而共处半生都过去/我偏偏又后悔
别了她原为了你/留住爱亦留住罪/谁料伴你的心今已碎/却有她在梦里
为何离别了/却愿再相随/为何能共对/又平淡似水
问如何下去/为何猜不对/何谓爱/其实最爱只有谁
——《最爱是谁》
人的一生总是越活越快,年轻时那轰轰烈烈的几年,印象竟深过中年后的平淡一生。
对于芸芸和阿明,在与俊彦痴缠的几年间,毕生的时光就走了大半,剩下的,不过如烟如风的往事,云淡风轻的回忆。
想起一部TVB的老剧《轮流转》中的台词:
人生中有好多事要讲的话,需要一世。但讲得清清楚楚后,人生就变得没意思了。
就算仍有些许芥蒂,丝丝遗憾,那又如何?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