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研究生毕业后就做了厂长的秘书。小张与厂长共一个写字间。厂长没有上过大学,更没有读过研究生,不知道研究生是干什么的,以为就是研究人际关系的。当小张初来乍到时,他还做好了设防的准备,防止自己败在一个高学历的对手手里。小张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厂长就不把小张当回事了,他想就凭小张那样子还想和我斗,还嫩了点。这是后话。
小张压根儿就没想到与厂长斗,他只想在办公室利用空闲时间看看书,写写论文,这是他人生的追求。因此,他一上班就一屁股坐在办公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甚至连电话也不接,聚集会神地做自已的学问。厂长暗示过小张几次,说上班时间还是以本职工作为主。小张听到了,但没有理睬。小张有小张的想法,他认为只要厂长没有布置给我写材料的任务,我就可以干自己的事。不然的话,时间白白浪费掉多可惜呀。
厂长经常在小张面前说,你们年轻人没有吃过苦,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农村挑粪种菜。小张啊,你还年轻,要学会吃苦,生活是先苦后甜的。言外之意是小张应该多做点事,譬如拖地、烧开水、倒烟灰缸之类的事都应由小张承担。
有一天,厂长对小张说,我对你小张是充满信心的,跟着我好好干,你是不会吃亏的。有些话我不好明说,那就看你的悟性了……
这时,厂长手边的电话响了一下,厂长像没听见似的,响了两下,厂长还是没有接,响了三下,厂长竟然没有反应。四下、五下……小张绕过厂长的老板桌,费劲地伸长手臂接过电话,您好!您找谁?喔,您找厂长,您等一会儿再打过来,厂长正在开会。
待小张放好电话,厂长笑着说,小张你真是进步快。你最好还加一句,您是哪里,需不需要厂长给您回电话,对方说不用啦,过会我再打过来,你就不必费口舌了。对方说,我的电话是……我叫……是你们厂长的……你就应该非常客地与他说话并道歉。
厂长说小张进步很快还是有根据的,刚上班的小张早早地来到办公室,什么也不做,包括烧开水,打扫卫生,就抱着一本英语书啃。厂长不懂英语,当然不知小张看的是什么类型的英语书。他想,这个小张真是不懂事,他还真相信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呢,我不要他,看他到哪里显能去。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主张书不要读多,读多了就读迂腐了。他到我手下工作,不是看他舅舅的面子我才不要呢。他舅舅曾给帮忙解决过一个就业问题,我不给他解决小张的问题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说心里话,他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想把他辞退了,再换一个人来。他太不懂事了,接电话像吵架,上班时间还在学英语……但考虑到干部能上不能下的原则,还是忍一忍,走一步看一步,小张兴许还能调教调教。动物都能驯化,何况人乎。
小张是这样想的,当秘书太累了,还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与本人堂堂做人的本质不相符,看来还是得换一种活法。想着想着,小张就有一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冲动:爷考博士去,毕业后进中央部委,到时你这个厂子还求爷。
这时的厂长却非常怀念以前的秘书。那秘书通人性,他的手一伸,秘书就知道他要伸懒腰——困了——想睡觉,赶快识趣而退。像平时厂长有什么个头疼脑热的,秘书早就给他备好的药方。厂长家中有什么私事,秘书也替厂长考虑好了。可惜的是,秘书英年早逝。秘书是为厂长牺牲的。厂长的老伴退休了,每天的任务接送上幼儿园的孙子。可是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梅雨,厂长的老伴在那场梅雨中因此而感冒了,秘书理所当然地就担起了代厂长的老伴去幼儿园去接孙子的重任。六月天,像小孩子的脸,就变就变。天空乌云滚滚,秘书眼看暴雨就要来了,他抱着厂长的孙子赶忙跑向厂长的专车,刚将厂长的孙子放进车里,他就滑倒了。暴雨的天空能见度低,后面的车只看到了小车的尾灯,看不清车旁的人,秘书就那样走了。厂长很伤心,良心隐隐有些不安,于是就给秘书下了一个结论:因公牺牲,为此还给秘书买了一个十分气派的墓。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财务科通知领工资,厂长的工资当然由小张代领。小张不明白,又没有文件规定给厂长领工资。我的任务是给厂长写材料。这个想法是在后来还是改变了。那是后话。
厂长没有叫小张领工资,但小张知道这事由他来做。这次小张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到通知就立即往楼下的财务科跑,其实小张还是挺喜欢领工资的。一来可以趁机活动活动身子,二来可以缓解一下经济压力。小张刚参加工作不久,手头不宽裕,一月接不上一月。
小张吞吞吐吐地说,厂长,今天我的脚崴了。厂长漫不经心似地和蔼可亲地问,是怎么崴的。小张说是早晨跑步不小心所致。厂长和风细雨地道出有关扭伤方面的话题:想当年,我在部队经常崴脚,有一次非常厉害,半个月都不能走路……从扭伤开始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只能冷敷,用冷水冲,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热敷,擦万花油,红花油,贴麝香虎骨膏,促使血液流动加快……明天我从家里给你带点膏药来,那是进口的。三个月前,我家小子脚也扭伤了,大小子从美国给他带回了治扭伤的药,他说效果不错,还剩下一点点……
厂长讲了大约三十分钟,讲到送小张药时,小张就很感动,小张是个容易激动的人。读书的时候大家都在忙自已的事,有的在专心考博士,有的在一心一意恋爱,有的在打工赚钱,学校安排住三人的寝室却很难碰头,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人的寝室。再说研究生都是成人了,他们有成人的需要,于是三人都心领神会地给对方让出空间和时间。因此,他们就体验不到他人关心的感觉。上班以后,小张才感觉到。这不,厂长已经提出来了。小张见厂长这么体恤下属,有一种“士为知已者死”的豪迈,说,厂长,我这就去领工资。厂长说,还是我去吧。厂长说得很认真,但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将电话免提键按下说,财务科吧,我是老李,我们还在很忙,人手非常紧,工资嘛,过几天我再派人来领。小张终于明白了,厂长是不会亲自去领工资的。于是小张忍着疼痛朝楼下财务科走去。因为小张今晚有约会,他得大放血。
小张下楼梯时,一漂亮小姐迎面朝他走来,且擦肩而过,还有些肌肤接触之玄。又加上被小姐的那缕幽香所惑,禁不住回过头来目送小姐上楼。就这样,小张的思想开了小差:今晚约会的对象有这么美就好了……
“轰”的一声响,小张一脚踏虚了,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在楼梯上。早晨扭的是左脚,此刻是右脚。现在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小张很快被送到市里最有名的医院。厂长将小张作为带病坚持工作的典型,写了一个材料转给宣传处。材料里有这样一段:张伍仁(小张)同志脚扭伤的那天还是依然提前上班,打扫卫生,烧开水。我上班时看见他走路一跛一跛的,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上班倒垃圾时不小心崴的。我说不用上班的,快去看医生吧。他说,没事,只要能动弹,我就要坚持上班。适逢电话响了,小张抢先接过电话,他说财务科通知领工资,说完就出了门,我叫他站住,说,你的脚崴了,还是我去吧,小张像没听见似的,很快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宣传处处长大肆渲染小张的先进事迹,加上一些诸如小张出生在农村,工作刻苦努力等细节,并将自己通讯员的大名放在厂长大名之后转给本市晚报,市电视台,省电视台等新闻单位。不久,小张的事迹便被炒得沸沸扬扬。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年底。每年年底都要进行年终考核,小张因此被评为了先进工作者,厂长理所当然是优秀干部。
小张住在医院快一个月了,还不能下床活动。当厂长将烫金的先进工作者荣誉证书送到小张手里时,小张感到很纳闷,问这是怎么回事,厂长说,不用谦虚,成绩是你自己干出来的。小张问厂长工资领了没有,厂长安慰他说,不用担心,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说。
小张吞吞吐吐地说,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快花完了。厂长旋即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抽出崭新的5张百元大钞递给小张,并问够不够。
这个事件后,小张开始对工作只是应付,考博士的决心是越来越大。
厂长也看出了什么端倪,想,你小张刚来就想走,没门。就对小张说,小张得了先进可不能骄傲啊,毛主席老人家说过,谦虚使人进步啊。经厂党委研究决定,派你驻厂办事处,那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
小张扛着一箱子书来到了厂办事处。
厂办事处地处偏僻的农村,离县城有上百里。
作者张友文简介:文学博士、副教授;自诩“双十一张友文”(参评“副教授”和“攻博”各十一次)、自名“公安文学言说者”、自号“功不唐捐斋主”;出版《回望公安文学》等专著四部,受邀至武汉大学、中国政法大学、中国地质大学等高等院校及公安实战部门讲授“公安文学”44场次,并在部分高级中学和高校进行(公益)励志讲座数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