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直以来,我都是喜欢文字的,可真正走上这条路,却足足晚了十年。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作文非常棒,老师们说我的文字有灵性。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灵性?我只知道,我喜欢写,唯有在文字的世界里,才能真正静下心来。
然而,学文并不是一条好的出路。那时候有句俗话,特别地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高中文理分科,爹娘劝我报理科。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从我姐她们的就业境况来看,文科是不行的,因为毕了业根本找不到工作。
那是一个极为平淡和慵懒的夏天,柳条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金蝉在一番声嘶力竭之后,终于走向了没落。一家人呆在外面,爹摇着蒲扇,缓缓开口道:“小鱼,咱别学文了。你看你姐她们学的文科,毕业之后都找不到好工作,咱们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我茫然地点点头。
娘在一旁接过话头:“男娃子,学个技术,将来好找媳妇儿。你看现在打工的,有技术的比没技术的,一天高好几十呢!”
我又茫然地点点头,笑了笑,颇有些无可奈何。
以前我不信命,站在小山岗上,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我有些信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这就像当年在河边溺水,我拼命挣扎,但身子依旧是往下沉的,似乎有人摁着你的脖子,拉着你的脚踝,一直把你往下拽。
后来我知道,这种感觉是命运,无论你愿不愿意,总是被推着走,身若浮萍、随波逐流。
就这样,我学了理科,自己痛恨了半辈子的理科!可我又不能不学,还得把它学好,因为我要靠这个吃饭。试问,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么?
2
爱因斯坦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可我对理科根本不感兴趣,所以我很痛苦。
我压抑着自己,艰难地爬行,竟然也以不错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大学。接着,我稀里糊涂地报了化工专业,还是为了好找工作。
生存和理想,太多的人选择了生存。梵高确实很伟大,很理想,但在最美好的年纪,守望着金黄的田野,注视着火红的太阳,用一把左轮手枪给了自己一个了断。
我不想成为他。
理想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它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不经意地冒出来。它根本就是个怪物,拿着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在你的心房,然后拷问你:“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自始至终无法回答,或许更确切地说,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一直在逃避。我一直在逃避着这个问题,用表面的开心快乐,来掩盖心灵的百疮千孔和郁郁不得志。
3
在大学里,我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学好自己的专业,将来能有一技之长,不至于饿肚子,这是父母的血汗钱,我不能糟蹋了。
第二件,全力以赴准备进入文化系统,我把这称之为理想。要实现这个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报考公务员,报考文化系统的公务员,这样子就能干和文化有关的工作了。
但问题来了,一个工科学生想进入文化系统,专业根本不对口,自身也没有优势,真是难于上青天。
选择做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这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失败的命运。果不其然,大学结束,手里握着优异成绩单的我却失业了。
想进入文化系统,我只能报考不限专业的综合管理岗位。这是好事,给了我进入文化系统的许可证;这也是坏事,不限专业导致了大批的人报考,竞争异常惨烈。
当时年轻气盛,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进入文化系统上,并且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然而,命运及时而又无情地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以微弱的差距失败了。
这时候,大学的毕业招聘会已经过去,先前的几家公司邀约也早已被我毅然决然地推掉,我很荣幸地成了“毕业即失业”的那群人。
那段时间,我心如死灰,活成了行尸走肉。我好似一只蝙蝠,白天蜷缩在姐姐家里紧闭房门,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才出来透透风。因为我怕别人问起我的前程,而我哪里还有什么前程,不过是一具能动弹的躯壳而已。
4
那时候,土里刨食儿的爹给了姐姐一万块钱,对她说:“二妮,半年,一万,让你弟弟去考试吧。这段时间啥也别干,考上考不上,都是他的命。”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考碗族”,哪里有考试就奔向哪里。经历过很多次的失败之后,我眼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以致最后没有了神采。
我觉得自己是一无是处,就他妈的是个废人。
好在,我最终考上了一个事业编制。考上的那一刻,我极为兴奋,认为人生从此美好幸福、一帆风顺。
可不曾想,我们被分配到了最偏远的城郊,去那里处理垃圾。漫山遍野的垃圾堆,臭气熏天的渗滤池,单身、异地、偏远、艰苦、夜班,这就是我的处境。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对着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悲观地想,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要老死在这里?
这时候,还是文字救赎了我!我已经得到了编制,再难也难不过刚毕业的那段时光。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一边努力干好工作,对得起这份工资;一边好好读书写作,等待机会考试进步。
好在时间不久,我真的遇上了上级招考,并在考试中一举夺魁,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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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上级机关后,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把大学里没有干的事情全部干了一遍,泡妞、游戏、追剧、看电影……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我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因为这确实非常舒服,然而我不知道,舒服安逸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在一场精心设置的“宫斗”中,我作为一个小白,被无情地抛弃了。
这次,我又到了偏远地区,天天看监控。我才二十五岁,但已经看到了六十岁的自己,如果没有任何改变,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模样。
从安逸窝里被踢出来之后,很痛,很丧,但冷静下来想一想,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它让我又一次清醒地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问题我还是无法回答,或许是我知道答案,却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当一个懦夫。
后来,我摇尾乞怜、四处哀求,终于被调回来了。从那之后,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原本青春四溢的我变得老气横秋、形如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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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的重复无味是最折磨人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开始鄙视自己,厌恶自己,这不是二十五岁应有的模样。上帝给了我一个完美的身体和聪明的大脑,不是让我颓废消极、混吃等死的。
我决定重新拾起丢弃的梦想,披星戴月再次出发,但改变是痛苦的,要从安逸稳定的舒适圈里走出来必定是抽筋扒皮,脱胎换骨。
特别是工作以后,自己的学习时间大幅缩水,和整天读书、年轻活力的大学生一同竞争,谈何容易?我的心里不断打起了退堂鼓,但还是鼓励自己坚持下去。只拼一把,哪怕是最后一把,就算死得灰飞烟灭,我也无怨无悔!
我最终上岸是在进入体制三年以后,也就是我打算拼最后一把的那一年。我以笔试第一的身份顺利入围,面试之中,衔枚疾进,再下一城,又拿到了全场第一。
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直到走出考场好远,才仰天长啸,任凭幸福的泪水肆意流淌……从高中决定学理科算起,到现在接触与文化有关的工作,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我终于实现了这个沉甸甸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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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文化系统以后,我的发展是很不错的。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书写自己喜欢的文字,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没过多久,我就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升职,成了一名年轻的领导干部。我开始洋洋得意起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嘴脸。
这时,正好赶上一次去上级学习的机会,我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报了名,竟然被批准了。
来到省城以后,我又开始阿谀奉承、钻营投机起来。因为身处办公室,接触的又是书画名家,我挖空心思,想求得这些大咖名家的精品力作。大家同事一场,都不怎么在意,所以求画的过程大多很顺利。
真正遇到难处的是跟一位知名大师求画。他答应了我,却晚给了我一年。这一年,我小心伺候、刻意逢迎,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得到那幅画上面。
可是,我本身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静下心来的时候,又为自己感到不值。好在,大师并没有过分为难我,最终给了我那幅画。那幅画据说也值个几万块,可我把它扔在了书橱的最里面,看都不看一眼。
对我而言,这幅画意味着耻辱,就是一记响亮凶狠的耳光。它是我牺牲了人格尊严和一身傲骨才换回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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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表面上,我得到了那幅很值钱的画,确实赚了。可那是我违背内心、溜须拍马,用了一年才得到的!
我现在还不到三十,有精力和体力做这些事情,难道五六十岁的时候,还做这些么?还只能做这些、只会做这些么?
我费尽心机、精疲力尽,何不把这些宝贵的时间用在提升自己上?
作家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提到:“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一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
要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需要小时,按比例计算就是:如果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一周工作五天,那么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至少需要五年,这就是一万小时定律。
如果我可以把业余时间也用上,那么努力的过程很可能会少于五年,或许三四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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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里尔克在《苹果园》中写道:“人若愿意的话,何不以悠悠之生,立一技之长,而贞静自守。 ”所以我开始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自己的出路,最终选择回归写作。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而后是现在”。对于写作也是,我已经晚了十年,追不回来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拾起来;一旦拾起来,我就不会再放下。
写作之后,我遇到过不解、痛苦、瓶颈,也尝到过友情、关怀和欣赏,曾为文笔稚嫩而焦虑不安,也曾为赞美共鸣而欢呼雀跃。现在的我很坦然,只想交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想一个人做自己喜欢的文字。
因为我很明白“不要去追一匹马,用追马的时间种草,待到春暖花开时,就会有一群骏马任你挑选”。最好的态度莫过于:写作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你用心写就是了,剩下的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