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杭州

三月的春帷未揭,正式二月末的天气。沿着古老京杭运河的航向由北向南,千年的风尘拍打着车窗,这片美丽温厚的土地来不及去细细地看,只能用二十一世纪的脚步匆匆拂过。一路南奔而去,夜里的世界,灯光柔和,一切安详,枕着铁轨的“哐当”声与列车的摇晃沉沉睡去。此行将去杭州,梦中纯粹的江南,是唐时的江,宋时的南,明清的桃花扇,寂寥的青石板遮着油纸伞,弯弯曲曲的小巷又深又长;才子佳人的江南,帝王将相的江南,贩夫走卒的江南;是热恋的江南,离别的江南,风情万种,秀色可餐,烟雨湖山,花月有常。

人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杭州可是江南的“头牌”,江南的花魁。我从未到过那里,在脑海中却无数次想象过她的容貌,是“西风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暂留。”还是“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抑或是不休的西湖歌舞,令人沉醉的和煦暖风。而今渐渐的接近了,就像揭开未谋面的新娘的盖头,欣喜又紧张。梦里的江南是喝不完的酒,这酒未饮已先醉人。

杭州曾是南宋的首都,以至现在还有一些南宋的痕迹。那时的临安静美、古朴、典雅、娇羞又知书达理。今天的杭州是浙江的省会,既古典又现代,娇嗔又落落大方。山外的青山楼外的楼,却疑杭州是汴州。如此柔美,暖风吹拂的地方,竟也有来凝沧海竟成空,万面鼓声中的大气豪迈。可惜有宋一朝,耽于温柔富贵之乡,未有进取,终致亡国。

冬天的杭州,衣裳淡雅,如耿耿素娥,冰清玉洁。此时正是孟春时节,素娥醒来,梳妆打扮:用樱花白作粉敷面,海棠红来扑腮,娥儿黄来抹额,柳枝青描眉,桃之夭夭点缀眼妆,郁金香捧在手上。天空蓝以为衣兮,清水绿以为裳。这就是江南的春吧,明媚而不忧伤,嫣红而不艳俗。与北地的春不大相同,北方的春也来到了些时日,那的花开的一团一团的,一条一条的,每一个枝条的缝隙都被塞满,不留丝毫透气之处,仿佛每一朵花都挤着来报道春的消息。花树也都高大,远远的望去,极壮观又极孤独,除了花就是拥挤的人群。天地之间,热烈的开放,热烈的凋亡,长久深自缄默,长久如云漂泊。

江南的春异于北地,百媚千娇,小鸟依人,让人一见顿生怜爱。譬如柳树,我更爱杭州的柳,如美人照水,沉鱼之状,不似北京的柳,威武高大的身躯与她的柔软略不相称。浩淼的烟水荡漾而去,诉说这里的每一段往事。这里,白居易来过,苏东坡来过,张岱来过,无数芸芸众生和匆匆过客也来过有的人留下了诗句,留下了名字,有的人的足迹被岁月抹去,什么都没有留下。断桥未断,长桥不长。一代人过去了,又一代人来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惜春,故而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还有落红无数。

晚间的灯光秀,一个柔美古典的城市焕发了她的另一面,现代,奔放,有张力。江浙一带,自宋以来,经济繁荣,文化积淀浓厚。背靠钱塘江,面向城市的中心区,风流犹拍古人肩,共和国的国力蒸蒸日上。钱塘江口,钱王曾于此东射大潮而返,何等气概,极目望去,水平如镜,虽无大潮,然江水漫漫,岁月悠悠。俯仰之间,怎不概叹。

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没有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也没见到快乐的钓叟莲娃。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心事重重,我似乎不便打扰她的思索,她的怀念,她的曾经。而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很陌生,很疏远,很不了解。前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一种隐隐的痛楚,一段挥之不去,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个十分熟悉的人,今生却再也没有理由去靠近,再也没有机会去触及,再也没有一个身份去狂奔向彼。因为我们在心底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属于我了。把悲伤过尽,一切都云淡风轻,不疼不痒。也才知道这世上没有放不下的谁,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自己能做主的,一切承诺才会算数。难道我没有想过她吗?当然想过。真的可以忘掉吗?不可以。那个人以及一切与她有关的经历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的青春,我的曾经,我的记忆,都与她有关。但那也仅仅只是曾经而已,不是现在,更不是将来。即使有一天思念涌上心头,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不会头涔涔泪潸潸了。相忘于江湖,各自珍重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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