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元旦了,我终于回了趟老家,开车时有点迷糊,可真到了家里就打算躺下歇歇,刚想眯一会,听见有人叫我。
老二,你咋了,不盖被子着凉。
是娘啊,我没事,躺一会儿。
我翻到另一边朝里。想家可是到了家又舟车劳顿,人就身心俱疲,没有比家更温馨的地方,放松后我进入沉沉睡梦。
依稀奶奶进门来,她穿着的青蓝色罩衣,衣服下是偏襟棉袄,黑色的棉裤,小脚穿着自己做的棉鞋,走的很慢,手扶着门框。我看着奶奶,眨眨眼,真的是她,那个除了母亲最疼我的奶奶。奶奶不是过世了吗?可是我看她精神很好,脸上皮肤白净,手腿活动如常。只见奶奶来到炕头坐下,扑拉扑拉衣襟,两只小脚对碰一下,弹弹脚上的土,看着我。
小啊!家来了,奶可想你了!你有好几天没回家来,上班挺累啊!
我说,奶奶,我上班不累,心思躺一会。
说完我坐起来,靠着炕上的墙,看向奶奶的方向,心里头有点发酸。奶奶依旧疼爱自己,可是又为老人做什么了。只见奶奶偎下炕,站在桌前叹气,人老了不中用了,那还有人样子?看看我自己都成什么了。说着拽开抽屉拿出梳子,解散发髻抽出扣笼,慢慢梳理头发。
梳着头看着还说我,你睡吧!你娘揍熟饭我叫你。
我看着奶奶,眼泪直往下掉,奶奶我又看着你了,我真的想你了。可是我知道这是个梦啊!
我看着她梳顺头发,有用发绳扎紧,拧了个花把扣笼盖扣上,穿上发卡,抿了抿耳后的碎发。奶奶用手把梳子的断发揪下来,放好梳子走到屋外的簸箕旁扔掉。一如既往地拿起了扫地的扫把,开始了整理,扫完地又洗茶碗。重复着这个我从小到大都看着的过程,慢慢的有条不紊的洗刷。
二
奶奶去世是八十三岁,年轻时长得又白又俊,出名的手巧嘴巧,嫁到爷爷家头一年生下了大爷,一家子和睦生活。为了让奶奶和孩子们生活的好一点,爷爷自己和村里的人合伙去天津做小买卖。把磨的香油带到天津去买,虽说本小利薄,但他不是个笨人,靠着这个小生意,爷爷家勉强过的去。
1950年的冬天,朝鲜战争打响了,中央号召保卫国家领土不受侵犯,国民参予,动员老百姓积极报名。按照村里与爷爷同龄的老人说法,当时爷爷已结婚生子,年龄大了,家里有老人是不用参军当兵的。而不同的是家中还有老三,也就是爷爷的弟弟,他年龄正好,符合要求只因老奶奶心疼小的,爷爷才会替他上了前线。
爷爷走的那年腊月,奶奶已有六月的身孕,但憨实的爷爷没有异议,从天津回来报名直接上了战场。带着对奶奶的依恋和儿子的泪花,他依然登上了大闷罐火车,任由走上一条无归期的路程。没想到夫妻一别竟天人永隔,再没有见面,连尸体也没有。
自爷爷走后的三个多月里,奶奶每每思念之极都哭泣不止。在爷爷走后的第一年春天,部队来信是爷爷托人捎回来的,信中只说身体健康,勿念,让奶奶把孩子看好,别累着了。奶奶为了孩子重拾信心,坚持下来。
那年农历三月初奶奶生下了爸爸,恰逢爷爷第二次来信。奶奶记挂爷爷的心稍稍才放下,给爸爸起名字叫双喜,预意双喜临门。回信告知爷爷平安健康,并且种下一棵香椿树,做个纪念。
由于奶奶身体差带着两个孩子,大爷又小根本干不了农活,经常受到村里人的欺负,甚至被别人要赶出家门。后来我听说原因,刚解放老百姓都很穷,家底薄,人口多,生产资源少。所以家族里的个别有用心的人,趁机会想把娘们儿三赶走,为的是占有仅剩下的房子和粮食。
爸爸是个遗腹子,没有见过亲生父亲,这在一九五几年建国初期,刚刚解放不长,国家处在封建文化余毒没清,思想守旧的时代,是备受排斥和抵触的。听老人说过,那个时候遭受的罪别提了,要吃的吃没有,要穿的穿不上,反正人穷疯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战争改变了一切,它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爹娘无望。是它导致安定生活无落,鲜红生命无辜灰飞烟灭。现在的时代是不会有战争,但是历史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
三
再说当时还有个情况,爷爷的消息传来后,所说的是人死了,但是战场上没找到尸体。大家都还是报有希望,说不定没死活着呢?再到后期,同村上战场的人回来说的又不一样,打仗那天一起来,一炮弹过来后,炸了好多人,就竟是炸的断腿还是让子弹打的断腿,爷爷反正是不能冲锋了,当时同村的人躲的及时没事,他看见爷爷的,但已不行,就把他拖到一个防空洞内,并且放下水和干粮,就跟部队去冲锋了。但是后来打扫战场时找了很久,也排了很多人始终没找着。因为战争一直打并未结束,朝鲜是山地小国,好多的防空洞都炸毁了,而且战场移为平地,后来再也没找到。
消息是来了,但没有让奶奶知道,到死一直说的是爷爷在朝鲜做战,挺忙的什么的!而且大爷爷交待,家里不能说当兵或者打仗的话。过了几年后奶奶不在问了,也知道大家都不告诉她,还是奶奶已有预感了不测。自此奶奶沉默寡言,不在串门聊天,成天对着园子里的那棵香椿,原来那是爷爷走后的那年春天奶奶亲手种的。香椿,那是奶奶想念当年和爷爷的夫妻恩爱。
如今奶奶回家来,我又想起来,奶奶身体后期一直不好。让脑血栓栓住胳膊和腿,成日在炕上。每每性子上来自己打自己,一辈子干净利落,到老确落的受这个罪。她心强着急,常常看着自己的样子叹气,咬牙,以至于一口好牙到都最后没有一个好的。
四
记忆中的奶奶非常爱干净,每天早上最先起来的是她,点大锅烧水做饭,打扫屋里屋外,一刻不得闲。因为记事起爸爸就上公社去上工,每天家里我们姊弟三个上学。娘一直在干地里的农活,家里内外操持不完,奶奶和娘感情好一直未分开单过。奶奶常常教育我们对爸爸好,别让爸爸生气,帮俺娘干活。
梦里的奶奶依然年轻,身体很好,她还是抿嘴小声说话。又看见我搂着奶奶,歪着身子给她捶肩。她闭着眼,坐在炕头上,手里拿着手娟,和我说话。
老二,你别睡了,起来吃点饭,一会儿再睡吧!
啊!娘你叫我?我觉着刚刚睡着了,还梦见俺奶奶。说完我坐了起来,揉揉眼带上眼镜下了炕。
哦,你想你奶奶了。
恩,我又梦见了。
唉,你奶奶一辈子真不易!一会吃饭不能说,要不你爸又不吃了。听到没有!
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