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L是我大学同学,在市里一所中学教了几年书,后改行做了律师,现有一家自己的事务所。我与他见面不多,但每一次都是悲剧式的邀我出来喝闷酒。有段时间股票市场权证炒作已到疯狂程度,很多股民经不起折腾血本无归,他父亲是一家银行的支行行长,为炒权证挪用银行的资金500万,到他跳楼自杀的时候账户只有几万元的纸面数字,等到L一个月后打开他父亲的证券账户,那家公司的权证不但回到了成本价,还翻了好几倍。帮他父亲还掉银行的钱后,L成了千万身价的人,这天上人间地狱般戏剧性的变化,让L哭笑不得。我与L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他妻子加入了一个群P俱乐部,后因一个会员修电脑,硬盘没处理,很多的群P图片流落到了网络,他妻子的图片郝然其中。他妻子是一所院校的团委副书记。一时省城舆论哗然,沸沸扬扬。最后他妻子精神奔溃,割腕自杀了。
L接到我的电话,就约到桂花园旁边的餐厅。我一五一十的向L和盘托出。L一开始感觉有点难,他说从本质上这是一个劳动纠纷,但涉及的金额又太大,这不纯粹是薪金问题,这么大的提成算什么。当我把盖有公章的提成结算清单给他看后,他大腿一拍,放心吧,这就好办了。他说他原本怕涉及到个人所得税的问题,但许从公司多年来全国各区的提成额度数额应有几千万,因逃避代扣法律义务涉及到的税务风险更大,还会牵涉到企业所得税,许从这样的人精明的很,这笔账他是会算的。L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吧,他收到律师函会很快把钱给我。不过今晚得把酒喝好。
他这么一说,一扫很久压在我心里的阴霾,半斤白酒就下了肚,开始有点醉醺醺了,他说,烧夹啤心旷神怡,最后一人又来一瓶啤的。我是真的有点醉了,不过头脑还算有点清醒,两脚还能正常步行,眼睛还看得清哪是路灯。
“玩会不?”
“你喝得也不少了,我送你回家吧?”
“行呀,你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我可真不知道。”
“你看就在这里,绿城桂花园,走吧。”
这个小区都是洋房和连体别墅,我们来到最后一排靠着东头的一栋别墅,从外面看里面灯光通明。按了门铃,一各二十多女孩打开门把我们迎进去。客厅灯壁辉煌,我刚要落座,女孩说:“”听先生说,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我都安排好了。”
什么先生,重要客人,什么安排,我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稀里糊涂的,女孩就把我们带到一个灯光暧昧的一个房间。我依稀记得L又陪我喝了很多红酒,期间好像有三个女孩分次进来过,好像一个穿着护士装,一个穿着夏季女警服,一个穿着打了领带的员工制服。不知什么时候,当我睁开熏醉的眼,我不知怎么光溜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圆床上,还有L和赤身裸体的三个女孩。我嗖的跃起来,快速找到衣服像风一样飘走。
我到底做了,还是没做?这不就是群P吗?做或者没做,这已成了一个问题。
一个月后,许从果然把款打过来了。虽然我不想再见到L,但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当面感谢他。
我托人弄了两条九五之尊,约在南一环栖巢咖啡见面。我原想坐会就找理由走,但L好像聊天兴趣很浓,我不好拒绝,何况我身上还带有驱之不了的问题。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是浑身不舒服,如无数蚂蚁在背。
“你知道吗?我被你破了金身。”
“处子之身哟,还金身。”
“说真的,那是你的家吗?”
“不,那只是我的颐心殿,天上人间精致版,也可说是一家公司。”
我快绕昏了,“不明白。”
“想听听?”
“嗯,想。”
他又接上一根烟,在云山雾海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父亲死后,母亲不到一年就改了嫁,把财产都留给了我,我变得很有钱,但对我打击很大。我原想母亲只想找一个伴,未免有点过早,虽不支持但我还是能理解。后来听说,那个男人和她在我父亲在世时传过绯闻,听人说父亲是知道的。股市的打击可能不是他选择死亡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恨过命,我觉得我生活的城市的天空都是暗的。直到认识我妻子,又看到了阳光,我拼命工作,我的事务所在省城数一数二,我要报答我的妻子,是她驱赶了我生活的雾霾。我给家里请了保姆,给妻子买了一款一百多万宝马,我鼓励她跟闺蜜或同事出国旅游。”
我叫服务员换了一个烟缸。
“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可能我真的理解不了什么是人性,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女人非常的恐惧,以至于现在麻木得没感觉。我接受了那么多年的高等教育,想在想来却是可笑,我没勇气选择死亡却选择了苟且,看破红尘,玩世不恭这些词用在我身上,我都怕玷污了这些词。书里不是有个有个词叫行尸走肉嘛,我对很多事都没感觉,但有一天我把手放在胸脯上,我好像发现天物,原来我的心脏是跳动的,这跳动,是我唯一感觉到的鲜活,我要把这跳动玩到极致。
我去过省城所有的高档夜总会,郑州的皇家一号,我也去过北京的天上人间。不错,都富丽堂皇,佳丽云集,惊艳猎奇,花样繁多,但谁也没能做到精准服务,直击玩家的心里。
你看到的三个女孩,都是我精心挖过来的,姿色出众,学历都很高,其中一个还是研究生。前半年我让他们什么事都不干,打牌,玩,海吃,每个人每月按期发一万元工资。半年后我开始给他们培训了一点上网炒股票的技术,并开始纪律要求,培训,然后开了三个股票账户,账户和密码都交给她们,我只管资金转出的密码。一人一房间,一台电脑。我找了一个女孩,专门做管理,接受我的指令,然后传给每一个人按指令操作。每个账户亏了钱是我的,一个月下来如果有盈利,给一半分红。她们开始都离不开我了,她们的神经像梦游般被我控制。
一切都是按照我策划好的,一步步布局。4P项目每星期只能一次,一个客户只能连续四次,也就是一个月,下个月必须是新的客户,月费5万元起,会在几个客户间竞价。他们三个人可以单独接客,但每个人一个星期只能一次,也必须是月结客户,月费1万元,不接回头客。我一点都不担心客户源,女人在网上引诱男人是这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关键是客户质量要高,要进行分类和筛选,年龄不能超过60岁,有一定的实力,不接受过胖或过瘦的和性虐客户,五官要端正。我一点都不担心因要求过严而吸引不了客户,后期客户来源都是各自圈里相互介绍来的,有时还要排队候单。所有的客户信息都交由那个专职管理的女孩,由她排单和安排时间,每个女孩每个星期只能接两次客,以保证每天只能有一个客户上门,时间都在晚上9点以后,要求每个女孩与客户交流的时间不能少于两小时,但不能留宿。
通过严格的培训,要求做到,制服诱惑要有场景式的幻觉,以满足客人日常工作场景中产生的欲念和幻想。除了群P,每个女孩单接客户时,要会揣摩对方心里,迅速进入角色,或是梦中情人,或是初恋,语言要得体,举止要温柔。
那个管理的女孩实时监控,收取客户反馈的信息,及时调整服务和布局。是不是国际专业水准呀?!
白天炒股,看躲在K线后面的风起云涌,每一双眼睛的惊魂不定,心脏跳动的起起落落,晚上声色犬马,肉跳血喷,听花谢花开。”
长长的烟灰掉落到了地上,烟头快要燃到手指,他好像才从自我陶醉中醒来,好像一个非常敬业的演员专业而又专注背完了台词。我的安静甚而麻木让他惊讶,他盯了半响,“你还想H吗?如果还有念想,我就不该说这些,甚至那天晚上。”
“谢谢,我不敢想了。”
L已经走了,他的人生经历却以蒙太奇的手法把无数穿越时空的图片拼接在我眼前。我也算阅人无数,也经历不少世事。我自以为我经历过无数的光明和阴暗,而此时我参与判断的神经已然僵硬,我几乎不知道这大厅里是冷还是凉。是的,他还活着,白天他可能还坐在那间高档的律师楼里,和客户谈着生意,衣冠楚楚。
我不想再见到他,也不敢见他,我没有能力打开他的天窗。我拉黑了他的手机号和QQ。几年后在一次聚会听一个大学同学说起,L因非法集资被判了刑,关在长湖农场改造。我萌生过去看看他的念头,有同学去看过他,说他在看佛经。也许一切都因缘起,都因缘灭,阪依佛门又何尝不是一种归宿。
六
离开大学校园,20多年,我除了教了几年的书,一直在医疗行业。我见证了我们这个国家医疗行业一段野蛮生长的过程。医院疯狂扩张,医疗费用高企,百姓因病致贫,医患矛盾激化。从我记事起,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既让我惧怕、又感到亲切和依赖,是幼小的我们对周边社会环境产生信赖的开始。现实中也确有不少非常清贫恪守医德的医务工作者。但问题是,很多医院出于利益丢弃了职责,并不是每一个医生都守住了一个医生甚至做人的底线——大开处方,泛滥检查,过度治疗,索取回扣,收受红包……。我忘不了那个看起来高冷的附属医院的陈教授;忘不了某个医院的孙主任,酒饱饭足后涎着脸向我说起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老者,说人家家属也就是尽人事,花几万元以求个心安理得,像那种病人基本上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帮忙把钱花掉就行了;忘不了我们送出的一扎扎真金白银的回扣像地下工作者样送到他们手上......。我们在这样一个医疗行业食物链中,即使不是始作俑者,也是推波助澜者。有句话说,当发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我虽然没有成为崇高者的抱负,也站不上道德的至高点,但也不想再做那片雪花。
现在,除了陪孩子,没事我就帮着妻子,她一直开着服装店,不红不火的,店铺是自家买的,也就没有什么压力。真的闲下来了。清明节前,接到高中班主任何老师的电话,何老师做我们班主任的时候,那时还是20多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现在已是校长了,他说清明节有一个我们那一届班级同学小范围集会,另外还有一个活动,说王厅长也回来,我知道他说的是王青。很多年了,我也很想和聊聊。
百花冠冕时,人间四月天。很久了都没有这样好的心情。学校在一个镇上,我每次回家,都要经过校门,每次在车子里感受着它晃荡间的变化。我把车子停在校们外,我想找找哪怕拾辍一点点的砖瓦和草痕,我记得学校里有片很大的桔园,桔园里有几处亭榭,当时是我们的劳动课实习基地,每年桔子熟了,那时的老师还给我们发一点桔子。放眼望去,已找不到桔园的踪影。青砖瓦房消失了,楼房多了,升旗广场后面是一个我们那时梦寐以求的足球场和塑胶跑道。足球场已站满了学生,场前零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已座无虚席。我刚找到一个地方站好,扩音器就响起何校长的声音,“各位尊敬的来宾,同学们,下午好,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从北京远道而来的我校优秀校友许从董事长,他成功后不忘桑梓回报母校,捐赠10万元建立我校教师奖励基金......”,什么玩意,我愤而离校,回到县城宾馆。
王青打电话叫我参加晚上的同学宴,我说我不会参加的。其实,其他同学也没来几个人,基本上都是省城过来的,经常见面,远程的同学除了王青都没有回来。晚上十点多,王青才应酬完到我的房间。见到他我感觉特别的亲热,败兴全消,寒暄一通,他还是说起许从,“你和他之间的事,你也跟我说过几次,他的为人我心里有数。像他这样的人社会上不乏其数,见怪不怪吧,啊?再说人家也是真金白银捐了10万元呀。”“狗屁,不够他玩一个女人的钱。我发过誓,今生再也不想见到那张褶子脸,”我说,“简直败兴!一个人渣,还学会了沽名钓饵!亏了我们那位何老师,还兴师动众,搞那么大的场面。不提那一壶了,聊聊你吧,大厅长,还好吗?”
王青从床边移身到窗边的沙发坐下,“三个月前我就不是什么厅长了,”他点起一根烟,“我到现在这个副厅位置,虽然我工作努力,小心翼翼,我那个副省级的岳父因那个副国级受到牵连而他降职闲赋在家,但此前是起了作用,即使是不明着,人家还是要给他面子。但我的资历和成绩我觉得问心无愧。在官场上如果没有背景,想得到认可、升迁,除了努力工作干出成绩,还要机缘巧合,这已算是凤毛麟角了。说实话我也累了。前几年孩子在美国留学,妻子为了照顾孩子也移民过去了,现在裸官也当不长久了,人家不是说我是学者官员吗,我已办好出国游学签证,我一家也团圆了。你知道,我父母都不在,出国了回家就不知是何日,正好就这个机会为父母扫扫墓,呵呵,不也想看看你们这些老同学吗?”
王青很平静,也许是回到了故地找到了家的感觉,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他是在职博士,在国外都发表过很有质量的论文,他完全可能活出一个新的自己,重新放飞。
“不过今天的事到提醒了我,”他说,“你还记得张建华吧,他早年在美国留学后,没有回国,现在可是外商大老板,去年回国在广东松山湖高新区开了一个工厂,一个亿的规模啊。有次他有事找我,说起想给学校捐点款,又怕人说闲话。”王青越说越兴奋,“这样,我说服他一次性捐100万,我五年内每年捐5万,你呢?”
我毫不犹豫,“我也和你一样。”
“这不就成了。你想想,我们再联系一些同学,包括往届的校友,注册一个两百万资本金的基金会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这个基金会专门资助母校贫困而又优秀的学生,每年资助50个,每人2000元,就可以让那些贫困又想学习的孩子完成学业。”他有点手舞足蹈起来,“我想只要规范运营,公正、公平,一定能吸引很多校友持续加入进来,基金会就可以持续健康发展了。”
王青离开了房间,我推开窗户,透透烟雾,四月的夜风,带着家乡泥土的气息,阵阵温柔,沁人心脾。后来基金会在王青出国前就注册下来了,很多同学成为了会员,在我们的影响下,各届校友不断加入到这扶贫助学的爱心行列,几年来基金会运作的得非常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