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婆婆好,茶叔好!”二狗子牵着妈妈的手欢快的向坐在村口的两个老人打招呼。二狗子他妈笑着戳着他的额头,不好意思的说:“茶叔,爱婶,您俩又在这里讲古今呢?二狗子这孩子被惯坏了,没大没小的。”她佯怒着呵斥二狗子:“快叫爷爷,你爹妈叫叔,你也叫叔,没大没小!”
二狗子冲老茶挤着眼睛吐了吐舌头,挣脱他妈的手往前跑去:“茶叔!茶叔!就叫茶叔!”二狗子他妈顾不上俩老,忙追着孩子往家跑去。老茶看着远去的母子,叹息了一声:“你看,年轻时我自称茶叔,后来真成了茶叔,老了老了,你都当婆婆了我还是茶叔,你说我这算不算是青春不老呀!”
苏门婆婆憋着没牙的嘴巴,瞪了老茶一眼,满脸皱纹攒成一朵菊花,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娇嗔:“怨谁?还不怨你。年轻时没大没小,到老也没改,你呀,就当一辈子茶叔吧!”
那一闪而过的娇羞让老茶恍惚回到了五十年前,他伸出干枯的老树根一样长满了老人斑的大手握住了苏门婆婆同样苍老的小手:“林子,你真好看,像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好看。”
苏门婆婆慌忙把手抽回来,还不放心的左右看看,生怕被多嘴的村民看见说出些是非。还好,正是农忙的时候,除了几声狗吠,村子里悄无声息。
“老茶,难为你了,这世上也就你一个人记得我当姑娘时的名字吧。自从我嫁给了老爱,我就成了爱嫂,后来老了,变成了爱婶,老爱走了,我又成了苏门婆婆,只有你,还记得我叫林子。”
“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这几十年我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爱佛僧和你恩恩爱爱,我人前笑人后哭,心想只要你过得好,我打一辈子光棍也没啥。看着俊风和淑女长大成家,看着你的小孙女葵葵会说话会走路,我觉着我这辈子也值了。可谁想老爱没熬住,撇下你走了。林子,我的心思藏了五十年,老爱也走了十几年了,你对我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林子菊花般的脸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像深秋的露珠,在菊花的沟壑中滚动。
“老茶,别说了,你的心我懂!几十年了,就是块冰也该被你捂化了。你孤单了一辈子,临老也该有个家,只是,只是......”
“你是不是怕儿女不答应?都啥时代了,你是他们的妈,他们只该听你的还能倒着来不成?我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点都不念旧情?”
“淑女那里还好,她嫁的远,不碍事,就是俊风,他怕村里人说闲话,早就说让我远着你。唉!”
老茶消瘦单薄的身体抽去了脊梁似的垮了下来,缩在破旧的黑中山装里,人也瞬间变得漆黑。他用指节粗大的手用力搓了搓老脸,咬着牙说:“林子,你别愁,我去给俊风说。他也是读过书的人,不能不讲理。”
“老东西!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不知啥时候俊风出现在他俩身后,老树挡着,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爱婶期期艾艾的站起来,抠着衣襟畏畏缩缩的说:“俊风,你收工回来了?饿不?娘给你烙饼去。”
俊风厌恶的瞪了爱婶一眼,并不接话,冲着老茶嚷嚷:“老东西,别仗着我小时候叫你一声叔就起些不该有的念头,你以后再敢勾搭我娘,可别怪我的拳头不认岁数。”
不等老茶回话,他扭头冲爱婶喝道:“还不回家!下工回家锅冰灶冷,你倒有闲心陪这个老东西扯闲篇。一大把年纪我都替你丢人!”
懦弱了一辈子的爱婶被儿子的态度激怒了,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林子:“俊风,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不遮着掩着了。你茶叔为了我单身了几十年。可我俩一直是清白的,我没有对不起你爹,没有对不起你姐弟俩。如今你们都大了,没有我也能过得好,你就让你娘如了愿,最后的日子陪一陪你茶叔吧,娘求你了!”
俊风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头发也一根根竖起来,他红着脸,乍着青筋一把拽过爱婶,往家里走去,边走边骂:“老不羞!你不嫌丢人也不替我和葵葵想想。你多大年龄了还想再嫁?门都没有!回去就把你锁起来,你拿着我爹的照片和老东西比比,他能比得上我爹的一根脚趾头吗?你人老了,眼花了,真是糊涂了。”
骂声里爱婶被拽得踉踉跄跄,老茶老胳膊老腿的追了上去却终究越来越远。
突然,林子回过头来,瞅空把没被俊风抓着的手在腋窝里挠了三下。老茶痴痴地站了片刻,疯了一般往他的破屋里跑去。把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打成包裹就等着天黑。
夜凉如水,乌云遮住了月亮和星子,老茶熟门熟路等在俊风家的院墙外。看不到月亮也不知到没到夜里三点,等了好久,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连忙跑过去,看见头发花白的林子正在墙头冲着他笑。
老茶小心翼翼的护着林子跳下墙头,趁着夜色往村外走去。两人行至爱佛僧的坟前,不由站下缅怀了片刻。老茶拉着林子的手郑重的说:“老爱!我羡慕了你一辈子,如今你也该羡慕羡慕我了。林子我带走了,你放心,就算要饭我也让她吃干的我喝稀的。”
他颤巍巍的弯下腰,像在鞠躬,却在凑近墓碑时小声说道:“老东西,当年你老吹牛说就是用这暗号把林子骗得翻了墙,你没想到吧,当年她能为你翻墙,都老成苏门婆婆了她还能为我翻墙。我老茶不比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