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听母亲提起,老屋的房顶已经不行了,坍塌了一大半,几乎只剩下四壁勉强支撑,风吹雨打的,应该没几年撑头了。
母亲说得轻描淡写,可在我心里却起了阵阵波澜。
小时候曾听母亲讲,老屋是外祖父年轻时建造的,年份据说比母亲出生还要早。三间堂屋,记忆里屋顶是高粱秸秆填充的,数根梁木抬眼望去排列整齐而又结实。老屋至今大概有七十多年了,就是在这里,真真实实的生活过外祖父、母亲和我们姐弟仨足足三代人。
老屋,是我儿时的乐园。昔时,母亲不仅养育着我们姐弟三个孩子,还养过鸡鸭鹅,养过牛羊,还有看家狗。这些家禽家畜,于母亲是饲养也是生计,于我们却是玩乐。
一开始母亲只是养了几只母鸡来下蛋,后来见我们仨长得太快,就开始想其他法子。母亲没有直接去买鸭和鹅,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鸭蛋和鹅蛋,竟让我家的两只母鸡去孵蛋!白母鸡孵的是鸭蛋,灰母鸡孵的是鹅蛋,母鸡孵蛋已经让小孩子感到新奇和兴奋了,更何况孵的还不是鸡蛋!我至今记得两只母鸡是被母亲“安排”在西屋孵蛋的,同时我们也被母亲态度明确的告知不许去打扰。而我呢,总也忍不住,就时不时悄悄的靠近紧闭的西屋门,从门缝隙里朝屋内偷偷窥上几眼。我好奇的目光总会与灰母鸡相遇,它微微歪向一侧的脑袋上,圆溜溜的眼睛仿佛在瞪视我,毕竟心虚,“偷窥”几眼我就会跑开,不想被母鸡发觉,更不想被母亲逮到。后来,我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灰母鸡更负责更认真,而白母鸡却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般,孵蛋开始偷懒,也不知是不是它更聪明,发现孵的不是鸡蛋呢?在我们的殷切期盼中,灰母鸡不负众望,终于有一天小鹅仔破壳而出。从那时起,我家院子里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只灰母鸡,带着几只小鹅到处觅食,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小鹅仔们就立即飞奔至灰母鸡身边,而它也会即刻伸展翅膀护住小鹅。开心的何止是我们,每每看到这些独特的母子们,母亲也会抿嘴笑个不停。而孤家寡人的白母鸡,早被我们忘到九霄云外了!
母亲养牛则是为了干农活。和人一样,牛也有“牛脾气”,我家养的母牛,很有些桀骜不驯。农忙时节,有邻居会跟母亲借牛干活,都是庄里庄乡,母亲也不吝啬,只是会多嘱咐人家一句我家牛性子烈些,格外小心之类。起初别人还以为母亲小气,一头牛有什么难驾驭的,后来切身体验过后才知我母亲所言极是,再后来借牛的人甚至会把母亲一起“借”去帮忙。母亲并不是那种暴脾气的女性,但就是能镇住我家的牛,戴上牛套,老老实实的在地里干活,这一点,我从心里佩服母亲的胆量。我们不敢去招惹母牛,但顽皮的小牛犊却可以成为我们的玩伴。记得有一年,母牛在寒冬产下一头小牛犊,牛棚简陋,只是临东墙角简单搭建,四面透风,母亲担心牛犊受冻,初生的那几个晚上就把它撵进堂屋,在那几个北风呼啸的夜晚,老屋是我们也是小牛犊的“庇护所”。
当然,老屋带给我的不止有快乐,也有烦恼。儿时的夏天,白天疯玩了一天后,晚上就要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老屋内一盏钨丝灯泡悬在半空,在它四周沸沸扬扬的,是无数只小飞蛾,当然还有蚊子,灯泡下的我则常常是一边写字一边抓耳挠腮。写完了字准备睡觉,躺在芦苇席子上,又听得耳畔不停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猛地掀起席子,发现原来是一只黑褐色的“土鳖子”(学名土元)在捣鬼。“土鳖子”只是长得有些奇特,至少不咬人,我至今记得一个初秋的半夜,我被一阵剧痛惊醒,叫起同床熟睡的母亲,清醒后发现是脚趾被蛰了,在母亲掀开被子的一刹那,我回头猛地发现自己身后竟有一只半大的蝎子!我惊叫着一跃而起,母亲却异常冷静的迅速用床单隔着手,捏起那只唬人的蝎子。那一夜,我哭了,不止因为被蝎子蛰的很痛,还因为我突然很想快点长大离开老屋,平生第一次,我有了这样的念头。
我们姐弟都是自读初中就开始住校,差不多那几年,老屋后面的那条小河开始断流,后来只剩下干涸的河道,算是留下让人不能怀疑河流真的存在过的痕迹。我小时候总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条河,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在我上高一时,母亲终于下定决心一一搬家,老屋于是开始了漫长的闲置。再后来我们都在外地上大学,放假回家再不见母亲养牛养羊或者养鸡养鸭,家里不再似以前那般热闹,更不知从何年起,母亲的两鬓悄然变得越来越斑白。
如今,我们姐弟三个都各自成家,老屋,自然是回不去了,就连母亲,也不得不在城里给弟弟帮衬着看孩子。我们每个人的家,都是安全而舒适,宽敞而明亮,冬暖且夏凉,但我还是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似水流年,时空的一隅,老屋坐落在那里,悄然记录下光阴的故事——有我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外祖母,有母亲的前半生,还有我们姐弟仨的童年旧时光。这般令人难以忘怀的旧时光,也许任何一个人心里都有,它深藏在我们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轻易不会被时光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