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宋史》(1)
苏东坡是我最敬佩的大家,没有之一。我读《宋史》,当然先读列传苏轼这一章。
苏轼(公元1037年——公元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词人、诗人、美食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词、赋、散文,成就极高,且善书法和绘画,是中国文学艺术史上罕见的全才,是中国历史上被公认文学艺术造诣最杰出的大家之一。苏东坡生性放达,为人率真,品行高雅。
苏东坡牛到什么程度?我说的你可能不信,我们来看看北宋两位皇帝对苏东坡的评价。
宋仁宗初读苏轼、苏辙写的《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宋仁宗的孙子宋神宗欣赏苏东坡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宫中读苏东坡的文章,常常膳进忘食,吃饭时偶尔停下来看点东西,那一定是苏东坡的诗文。一天,宋神宗与身边大臣谈论古今人才,宋神宗问道:“苏轼可与哪位古人相比?”大臣们回答:“堪比李白。”宋神宗说:“不对,李白有苏轼的才气,却比不上苏轼的广博。”
有人说,什么叫幸运?就是童年有个好父母,读书遇到好老师,工作碰见好领导。
的确如此,苏东坡就碰见了一位好领导,他的贵人——欧阳修。
欧阳修(公元1007年——公元1072年),字永叔,自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江西吉安人。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一生成就巨大,有两项最突出:一是大力倡导诗文革新运动,改革了唐末到宋初的形式主义文风和诗风;二是慧眼识才,荐拔了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程颢等杰出人物。客观地说,欧阳修是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伯乐。
欧阳修年长苏东坡三十岁,苏东坡穿开裆裤时,欧阳修已名扬天下。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大宋举办公务员考试,首席主考官就是欧阳修。此次考试高手 云集,苏轼、苏辙、曾巩、程颢等都名列其中。20岁的苏东坡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信心十足地交上了自己的答卷。身为评委的文坛大师梅尧臣阅卷时,发现了这篇佳作,马上推荐给主考大人欧阳修。看了这篇文章后,欧阳修被其文辞简练、平易晓畅的文风所吸引,赞不绝口,提起笔来就想写个“拟荐第一名”(科举考试名次最终由皇帝定夺),刚要落笔,忽然又想:此妙文出自何人之手呢?(当时考卷上考生姓名也是密封的哦)于是,欧阳修和梅尧臣俩人对照考生名单,一一排查,最后选定一位疑似人物——曾巩。曾巩,何许人也?欧阳修的得意弟子啊!不大好吧,第一名给自己的弟子,你欧阳修不是明摆着有嫌疑吗?于是欧阳主考心不甘情不愿地批示:“拟荐第二名”。
过了几天揭榜了,欧阳修才明白真正委屈的不是曾巩,而是后生苏东坡。当然,苏东坡并不知道这其中故事,“第二名”已经让他狂喜不已,不久,他特地修书一封致谢主考官欧阳修,欧阳修看后更是被苏东坡的才气所震撼,感慨道:“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成语“出人头地”就是从此处得来。此后,苏东坡名声日增。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在恩师欧阳修的大力推荐下,苏东坡参加制科考试,即通常所说的“三年京察”,得第三等,为“百年第一”,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自此苏东坡开始走入官场。制科考试是宋朝的一种特殊的考试制度,是不定期的,程序比科举考试繁琐。参加制科考试的人员由朝廷中的大臣推荐,先参加一次预试,最后,由皇帝亲自出考题。制科考试的选拔非常严格。宋朝总共三百多年的历史,科举考试选了4万多进士,而制科考试只进行过22次,成功通过的人只有41人。制科考试分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第五等。其中第三等其实是最高等,第一等和第二等是皇帝人为虚设的,反正谁也中不了,以彰显皇帝的考题和要求严格。“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育与(苏)轼而已”。
南宋文学家朱弁的《曲洧旧闻》记载:苏东坡的文章一写出来,就会被人争相传诵,传到欧阳修手里,他看后会整天兴奋。一天,欧阳修对次子欧阳棐说:“儿子啊,今天你记住我老爸的话,三十年后,人们恐怕就不会记得你老爸的名字了!”言外之意是说将来苏东坡一定会超越自己。事实正如欧阳修所言,在他死后近三十年间,苏东坡真的成为了北宋文坛盟主,直至如今,无人超越。
欧阳修当仁不让地成了苏东坡的“贵人”,而苏东坡对自己的恩师也推崇备至,在为欧阳修的《居士集》作序时曰:“论大道似韩愈,论本似陆贽,纪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
欧阳修四岁丧父,从小受母亲郑氏教诲,小小年纪就敏悟过人,读书过目不忘,成年后进京应试,礼部会试第一,中甲科进士,以文章名冠天下。入朝,为馆阁校勘。
欧阳修论事切直了当,有些人把他看作仇敌一样,唯独宋仁宗勉励他要敢于说真话。保州发生了兵变,皇帝任命他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在告别皇上时,皇帝对欧阳修说:“你到那里去不要作久留的打算,想要说什么,就只管说。”欧阳修回答说:“我做谏官时可以直接论事,现在论事就超过我职务的范围了,是有罪的。”皇帝说:“只管说好了,不要区分是在朝廷还是在地方。”
欧阳修的管理才能也是一流。包拯主管开封府以威严出名,东京城秩序井然,继任者欧阳修主管开封府,依照常理简易施行,不求显赫威名,京师也是安定太平。
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欧阳修一生中遭受了两次很大的打击,而且都与绯闻有关。
第一次是欧阳修与其“外甥女”的是是非非。
这个“外甥女”,不是他的嫡亲外甥女。欧阳修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叫张龟正的人,张龟正有个女儿,是其前妻所生。张龟正死后,欧阳修的妹妹带着小女孩投奔哥哥,在哥哥家中寄住过一段时间。这个小女孩长大后,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但此女不守妇道,和欧阳修堂侄家的仆人私通,奸情暴露后,案件在开封府审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张氏突然说自己未嫁时曾和欧阳修有私情。后来南宋枢密院编修官王铚所作的《默记》是这样说的:“(张氏)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鄙。”也就是说当时张氏想减轻自己的罪行,在公堂上说了欧阳修的一些坏话,很难听。其实张氏这样做,对她减轻罪行也并无帮助,但对欧阳修就影响大了。在当时,这件事无异于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欧阳修被传讯到开封府,开封府审理数月,也没有头绪,因为原告的诉讼不明确,被告的辩词也无法验证,只好将欧阳修放了。这事越闹越大,老对头宰相吕夷简趁机打压欧阳修,判欧阳修侵占外甥女张氏嫁妆之罪,将他贬至滁州,当了“醉翁”。
第二次是欧阳修与其儿媳有染的“故事”。
按民间通常的说法,公公与儿媳妇有一腿,叫“扒灰”。无论古今,这种关系都属不伦之恋,很恶心,所以,打击敌人的一个最阴险的手段,就是玷污他的私生活。有这么一个说法:王安石或者苏轼曾对美丽的儿媳表示好感,他们把儿媳比作琵琶,自己想在上面“弹一曲”,儿媳也风流大胆开放,作诗回应:假如公公弹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当翁媳作诗传情的时候,儿子回来了,情急之中,公公只好将写在墙上或者桌上的诗仓惶抹掉,称之“扒灰”。
这样的故事无论是放在王安石身上,还是套在苏轼身上,根本没有可信度。
但对于风流倜傥的欧阳修来说,就百口莫辩了。
欧阳修妻子的堂弟薛宗孺犯了事,受到弹劾,薛宗孺希望欧阳修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为他开脱,欧阳修却上书要求及时秉公处理。薛宗孺大为光火,就造谣说欧阳修与其大儿媳吴春燕有染。由于薛宗孺与欧阳修的亲威关系,外人当然认为他的话可信度高,以为是家丑曝光,而且这种隐私谣言的传播速度很快。御史蒋之奇,为了变法党争中的个人利益,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上书弹劾欧阳修有违人伦、道德败坏,帷簿不修。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并不亚于前一场绯闻案。幸亏当时不满二十岁的宋神宗很有主见,明白欧阳修是受到了小人的诬陷,他相信欧阳修的人品,亲自过问此事,主持公道,将诬告欧阳修的蒋之奇贬为监道州酒税,并给欧阳修写信说:“数日来以言者污卿以大恶,朕晓夕在怀,未尝舒释。故数批出,诘其所从来,迄无以报,今日已令降黜,仍榜朝堂,使中外知其虚妄。事理既明,人疑亦释,卿宜起视事如初,无恤前言。”大意是说:我把诽谤你的大臣都贬出了京城,并把他们的罪恶张榜朝堂,让朝廷内外都知道他们所言虚妄之事,你就安心理政吧。
第二件绯闻案对欧阳修的打击很大,他心灰意冷,一再请求辞官归乡,但未被允许。几年之后,一代大儒欧阳修就去世了。
我相信这两起绯闻案是欧阳修的政敌对他的抹黑。
但欧阳修一生之中确实做错过一件事,一件很不光彩的混帐事,那就是诬陷大将狄青。
狄青(公元1008年——公元1057年),字汉臣,山西汾阳人。北宋最最著名的军事家、将军。狄青十六岁时代兄受过而充军,面有刺字,善骑射,宋仁宗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为延州指挥使,勇而善谋,在宋夏战争中,他每战则披头散发,戴铜面具,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在4年时间里,他参加了大小25次战役,身中8箭,从不畏怯,后因功升任枢密使(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
但是,在文人治国的北宋,武将们似乎不吃香,连饱读经书的欧阳修也象是搭错了神经,跟着别人攻击狄青。
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七月,欧阳修上书弹劾狄青,洋洋数千言,举不出一条得力罪证,反而称赞狄青:“青之事艺,实过于人”,“其心不恶”,“为军士所喜”,任枢密使以来,“未见过失”。那么罪名是什么呢?想来想去,老欧竟然假托虚妄的阴阳五行说,把当年的水灾归罪于狄青,说:“水者阳也,兵亦阴也,武将亦阴也”,今年的大水就是老天爷因为狄青任官而显示的征兆。(是不是很莫名其妙?)嘉祐元年(1056年)八月,仅做了四年枢密使的狄青被罢官,但因无过,被贬至陈州。狄青到了陈州之后,朝廷仍不放心,每半个月就遣中使去“抚问”,实则监视。这时的狄青已被谣言搞得惶惶不安,每次使者到来,他都要“惊疑终日”,惟恐再生祸乱,不到半年,发病郁郁而死,年仅四十九岁。
这就是欧阳修,他做的这件混帐事,似乎再次印证了那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