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鲁西南小村庄的大学生,我讲的是老家的事。
一个遭受长期家暴的,行动困难的中年妇女烧死了。在自家放杂物和化肥的屋子里。
她的姥爷是我姥爷的叔叔,我姥爷给她姥爷摔盆,她喊我妈侄女儿。我们山东人就爱掰扯亲戚。其实我不认识她,她第一次拄着棍子到我家我以为她走错门了,她说:你妈妈在家吗?我答:俺娘出去了。她说:你帮我打个电话,你妈妈手机里有号码。我在我妈手机里没翻到号码,在桌子上的纸条上找到了她儿子的号码,是我妈记下的。那是四月的一个上午,是的一个月前。大约十点钟,我拨了号码,她儿子没接,可能在上班,于是我在她的要求下,隔一会儿打一次。直到11:30后才打通。晚上我妈回来,我跟她描述,她说:是小满,东王的,让他男哩打的。
我好像还没说一下她的样子,因为我不善描述。很黑,头发短,身体佝偻着拄着一个细细的棍子,脸上的眼和嘴都有些歪斜,走路很慢很慢。我第一眼看到她很嫌弃,以至于她拿着电话颤颤巍巍的说话时,我多次大声提醒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她后来也是最后一次来我家打电话我没有正面看她一次,说话也极敷衍。我妈说她前两年还能在县里及附近打工赚点儿零钱,被他男哩打的没法干活了,因为不能打工赚钱以及做家务,她男哩更加嫌弃她,更加虐待。
实话说,当天晚上我就在思考要不要报警。毕竟我是大学生,微博上也整天跟着大家痛斥家暴。后来我我没有报警,毕竟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也怕麻烦。
后来趁我妈有空,我就问她这样被家暴,就没报警吗?或者离婚?我妈说她不愿意报警,她的儿子上学出来在济南工作还没有结婚,她怕家丑外扬,影响儿子找媳妇。然后我又问她的叔伯兄弟就没过来打她男哩?我妈说,她叔,还不是亲叔,带着人过来打了,结果她男哩报警,警察问她,她叔有没有打她男哩,结果她说打了,她叔被拘留三个月罚款五千元。她的婶子气的要死,跟她说以后你丈夫家里把你打死我们也不来了。
其实我们鲁西南给全国人民一个印象就是女性地位低下,男人家暴很频繁。其实农村自己也有一套反制方法,那就是自家闺女在丈夫家受了委屈,她可以回家,然后她的叔伯兄弟就要上她丈夫家打人,讨要说法,夫家那一方是不能还手的。这是老一辈儿的规矩,一般除了打男方,其他的公公什么的人也不会碰,只会把家里的家具什么的都砸了,直到男方认错接回女方。这套法子其实也没有女性的尊严,还是男权社会的一种平衡制约罢了,但到底也能保护一下女性不至于被逼到绝路上。
我说她这又不走官方的法子报警,又不用民间的法子,这还怎么办?我妈说没办法,她的街坊邻居以及近门子都没有办法。等着她男哩啥时候把她制死。我除了一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走公家的路,低下人的反制法子又被她自己断了,除了死,也只有熬了。
后来她第二次来我家打电话,先给他儿子打的,诉说她男哩不给她吃的,还不给喝水。然后又让我拨通她叔的电话,她婶子接的,我就看到她把手机就在肩膀处,有气无力的说话,我大声提醒她把手机放在耳朵上才能听清,她说知道。然后絮絮叨叨的说她男哩打他还不给吃的,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她慢慢的很疲累的絮叨,然后她打完电话要给我电话费,我说不算钱,你自己多保重身体,以后再过来打电话。她把手机给我,自己拄着棍子慢慢的走了,我还大声提醒她,慢慢的走。
后来一天她们庄上有买化肥种子的小表演队晚上表演,很接地气的那种,我也穿着裤头背心去看热闹,中途还有南边一个庄上的跑步队打着旗子喊着口号经过她们庄子的主街。我看的烦了就回去了,看到她自己扶着棍子坐在一个路口的石头上,远远的看那边的热闹。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并没有跟她打招呼。
后来她很长时间没来我家,我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24号的晚上,我爸听她们庄上的人说,她烧死了,在自家放杂物和化肥的房子里,她男哩被警方带走了,尸体也被拉到公安局尸检。
她终于死了,明面上自杀还是他杀没人敢下定断,但她确实是死了,不会再被殴打,不用再受苦了。整个村子和她的亲友都松了口气。然后报警,我妈说干脆直接把她男哩枪毙,还审什么审。
她死后,我终于开始大大的内疚起来。我是个大学生,还是党员,陷入麻木不仁的境地,坐视她走向死亡,还给自己找借口,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敢给自己惹麻烦,她死的那天我还想着要不要找个媒体匿名爆料,然而我终究没有行动。 我一直在瞎想农村的现状,找出了很多问题,然而好像都是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公元二零一七年五月二十四日,一个叫小满的长期遭受家暴的中年妇女烧死了,她男哩被警察带走,她的尸体也被拉倒公安局尸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