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晚鸿
我是一个从山城里出发的,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出发的时候,梦想很大,山城很小。
走了很远之后回头眺望,才发现远方的山其实很美,那座小城也很可爱。可此时的我,已成了一名游子。
“爷爷,您在看什么呢?”
“在看远山呢。”
“哦,就是那座山啊。”
小山站在爷爷身边,望着远远的一抹影影绰绰的轮廓。
“那些山,是咱们的根啊!”
小山听得似懂非懂,他学着爷爷的样儿站在阳台,把一对清澈的目光抛向窗外,投向那团山影。
当时的小山刚升上初中,爷爷已经半头银发。爷俩谁都没走出过这座山城,山城便成了他们的整个世界。
山城小小的,被环抱在群山里,仿佛襁褓里的婴儿。婴儿随着日头的升起落下一天天地长大,古朴的青石街巷转眼就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小山穿过巷道来到马路上,忽地长大了,换上了大孩子的衣服鞋子,也换上了大孩子的心思。
“我爸我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读初中的小山偶尔会这样问爷爷,他从小吃奶粉米糊长大的,对父母的形象只停留在一张照片里,间或能接到几个长途电话,可往往只有只言片语飞进耳朵。他还记得那张照片的内容,一男一女环抱着他(记得爷爷说过一次),男的瘦削,女的微胖,自己那时候像是只圆滚滚的肉球——眼睛那么圆,脸那么圆,连胳膊也那么圆——总之一切都是圆圆的。现在的自己呢,恐怕一丝当初的模样都寻不到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年过年能回来吧?”
逛街时,小山常这样一遍接一遍地问爷爷。他总能看到别的孩子随着父母进出书店、去游乐场玩。除夕是他最讨厌的节日,街上的商店都早早地打了烊,吵闹的爆竹声几乎片刻都不停,把好端端的电视节目变成了哑剧。
一天,爷爷被缠得没办法了,只得告诉小山,他母亲在生下他后就随父亲去南方打工了,那里很远,路费又太贵,没法常回来(明明是从来没回来过嘛,小山在心里嘀咕)。最后,爷爷把一张记着地址和电话的纸片递给他,“可不许乱跑啊!爷爷老了,追不上你了。”小山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纸片小心翼翼地压到书桌的玻璃板下。
那天以后,小山再也没打听过父母的事情,他像小时候那样,和爷爷面对面安静地吃着饭,牵着爷爷干瘪粗糙的大手走街串巷,偶尔被伙伴喊去耍上一通,没过多久又重回到书桌前仔细地琢磨老师布置的作业。
小山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过着差不多的日子,明明上了一周的课,却好像只度过了一日;可每一天又过得那么快,远山频繁地在青黄之间变幻着光景,爷爷的银发也在这捕捉不住的变幻中铺满了头。在这变幻中,小山的高中生活也要结束了。
山城里没有大学,企业也不成规模,高考对这里的孩子来说就像在小学课桌上划出三八线的那枝笔,轻轻一划就划出了两片天地:一些人欢天喜地地奔向外面的大千世界;一些人无奈时运,留守山城,默默地熬煎着光阴。至少那时候的小山是这么想的,他的同学们也是同样的想法,老师们逢空便向他们宣扬走出去的种种好处,好似自己刚刚从那里归来一样。
小山像过一天似的把三年的高中读完了,三年里他只挂念着一件事。
高考成绩出来了,小山考进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坐火车过去,需要一天一夜。同学们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小山竟选了离家这么远的学校,大家都很佩服他的勇气。爷爷看了看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叹,拍了拍小山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小山觉得爷爷的手掌没有以前力道大了。
离开山城的当天清晨,下了一层薄雨。爷爷送小山来到车站——爷爷不识字,独自远行自是无法回来的,最远只能把孙子送上火车,再依着路边的建筑回到家。
车开了,蒙蒙细雨向山城的孩子们挥手作别。小山扭头朝窗外观望,却只看到车窗上泪一般的水帘。
与君成悦写作新生班
齐悦梦想社群一营三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