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哟,除了这日光看起来像假的,其他的一切都被照耀的那么真实。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要上晚自习弟弟的饭点,我把行李箱的书拖进房间堆上书架,妈在我房间门口摘下口罩,问我晚饭要吃点什么,她一张嘴白气乎了出来,太阳落山以后气温连降了好几度。
“刚坐了车我还吃不太下。”
妈盯着我那堆书想了下:“那吃点什么好呢…”她一字一句想了好久,极力的在为我考虑晚饭该吃点什么,“要不要尝一尝我的馄饨,刚好还剩下几个。”
“好吧,不要煮太多的,你知道我不吃很多的。”这几年买的书书架横着放已经摆不下了,只能高高的往上堆,妈这次看见我拖着一箱子书回家居然没有说我,她以前看我看课外书总说:“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干什么,看点有用的书撒。”妈又轻又无奈的说完这句话就会走开,留我安静的看书。
馄饨煮好她来叫我,她自己也端了一碗吃着,比起馄饨来,味道更趋于水饺,不过是妈做的,是不会挑剔的,但她这是要拿出去买的,要被各种人挑剔的。
“明天我想去看下外公,也给他煮个馄饨带过去吧。”
“可以啊,他住院我现在弄早餐这么忙都没去看过他。”
我和妈站在厨房各自把碗里的馄饨吃完,奶奶从她房间出来,她看到我:“怎么这么晚回来?”“嗯…是坐下午的车回来的,有点堵车,这次都坐了三个小时啦。”我没有说完话她扫了一眼我和妈刚放下的空碗,妈拉我:“走,晚了那就会关门了。”
妈让我同她去进点货,无非就是偶尔零卖的面包牛奶之类的。
妈的早点摊摆了一个月了,生意也慢慢的有一些了,她刚还神气的跟我说,她有了两位铁粉老顾客了,一个打包拌面的小伙子她会给他多加点香油,另一个是吃经常吃索粉的小伙子她给她加两勺花生米。我坐在她摩托车后座她听她讲着,冷风灌进耳朵里,灌进脖子里,她的香油花生米这样被她说着听起来是很热乎美味的。
外公住院了,三天前舅发了个视频在群里,外公躺在病床上,比我印象中的他小了一圈,视频下面的问候几乎是没有的,是家人们都不屑于这种消息式的嘘寒问暖吧。我知道的妈就是这样的,她很少在群里面说话,最近忙朋友圈也几乎不更了,但每次收拾东西回了家视频是不断的,通知这个姨妈明天过来带什么菜,要请伯母来帮忙腊香肠,问候哪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告诉他自己开始做早餐了。
给外公送馄饨过去的时候落日刚好映在院墙角,哗啦啦的起了阵风,温度是这时候开始一点一点降下来的,院子里的白玉兰和香樟枝叶在向阳处互相交绕,拍打。
馄饨汤还是洒了出来,羽绒服拉链的右边儿好几滴油渍,坐妈的摩托车后座她从来不顾来自于身后的紧张惊吓恳求,风呼啦呼啦,经过村口一家院子时,看见他们家外面墙新刷了一层白石灰,黑旧的瓦梁看上去也精神多了,黑的更黑,白的更亮,吸引我的并不是路口的这座瓦房,是它门口的一棵乌桕,黄亮的叶片被被西北风吹着整齐的朝向,扭动叶柄呼啦呼啦摆动,我举起相机抓拍,果然还是糊了,回去翻相册,叶片留下的影随村口的转弯留下道弧影,房还是黑白分明的房。
到医院时天已经全全的暗了下去,馄饨还是热乎的,表弟刚好出来叫护士:“你们这母子俩,说好的三点三点…等得都天都黑了!”
“这不是给你们带了馄饨来吗!”妈见到亲人们语气语调就会不自动的提高好几个分贝等级,本就冷清的住院楼妈和表弟的对话很是清晰。
“爸,你可有更好啦?”妈的语音维持在高亢的状态,她是很关心外公的,“我们给你煮了碗馄饨来,起来吃点吧?”我提馄饨过来:“外公。”
“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外公想撑起一点身体,表弟止住:“你就躺着吧,手本来就出血了,再这样就不好了!”
护士进来换了根针头,用标签擦干净渗出的血,交代外公:“换了针头就不能乱动了昂。”护士说话是很有对付老小孩们的一套的,但就是从来都不太管用,她转身换种语气对我们说:“静注就是这样,只能多注意一些。”
护士出去了,门一开一关留下一阵风在病房里边回旋。
妈还张罗着:“爸你起来吃点馄饨吧?等下糊了冷了就不好吃了。”外公被堵住的气道发出懦懦的声:“不…不…我不吃…”外公还是用打点滴的手摆着说不,外公摆手的力道倒还是有的,妈看他这样忙上前摁住他:“好,你好躺下,不然又该出血了,馄饨不吃就不吃了吧。”
满的一盒子馄饨让表弟一人吃了,他是免不了要挑剔一番的,汤都糊成这样了!馄饨怎么还吃出一大块肉肉来呢,对着妈说:“谢阿姨子,你这馄饨怎么都没有点馄饨的味儿!”妈看我一眼有点无奈的笑了下,我回表弟:“馄饨不都差不多这个味嘛,你赶紧吃了等下我们还有事情。”
出病房的时候妈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么难吃?”
我拉高衣服拉链,缓了一会儿才回她:“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弟这个人,他吃什么都要说不好吃的。”
我对表弟说我陪妈买完东西干完活回来替他一晚上。我想陪外公一晚上,从我看到群里小视频时就决定要这么做一回了,陪外公是第一次,想到这种做一次就少一次,不做就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我总会鼓励自己去经历一次,经历过总是好的。
晚上九点半,妈说你就不要去了,替不替他这一晚上又不会怎样,我不应,我是要去的。
“表弟在等我,外公也在等我,我这就出门了。”
“好,那你就去噢。”妈忙完也要去洗澡睡觉了,“你多穿点衣服啊!记得明天早点过来帮我。”
夜风很紧,人心向暖。
路过村口转弯处的那座屋子在大晚上就一点也不惹眼了,连同屋前的这个树也是只有呼啦摇摆的一道黑影。
新建的住院楼与勉强翻新过的门诊楼看起来都很尴尬,每层楼都有几间病房是亮着的。电梯口处等着两个提着打包饭盒的中年男人人,他们看我走过来,看着我走前与他们一起等电梯,我以为他们要开口问好一下我这个年轻女生的,但他们没有。
我一进病房表弟就等着要走了,他很快的交待了要注意的事,就闪了出去,外公看着我,脑袋跟着我从门口转到了房间另一边,我也以为外公要开口跟我说些什么的,但他没有。
我再次确认了病房的情况,给外公和自己倒了杯热水准备躺下翻手机,外公把头别向我这边:“你也早点睡觉了吧,好睡觉吧,我没什么事的。”
“外公你要不要喝点水,嘴唇都干了。”
“不用,我不喝水…”外公说话要用力喘一口大气,我再问他的话,他可能又要摆手了,只好自己躺下。
玩了十多分钟手机,外公又扭头向我这边:“你还不睡觉啊,要睡觉了吧?”我答应着放下手机。又估算了一下静注速度,大概十二点左右才能打完这针,两个值班护士进来查看了一下情况,没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住院的人很少,这层楼住了大概十来个病房,每个病房也只有一个病人,基本上是外公这种年纪大了呼吸不好的。
外公八十二岁,一年前还背着烟袋到处给人看风水,在家还赤着脚来回走动赶苍蝇,身体很是硬朗。记忆中的外公还停留在我8岁他66岁那年,外公对我们太凶我和表弟往外公棉鞋里灌水,外婆一边骂我们一边骂外公一边还要洗外公的棉鞋。外公隔日穿上大棉鞋卷好烟卷抽着大烟的时候,是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因为讨厌他做了什么样的调皮事。
现在外公躺在病床上,吸氧灌点滴。我躺在旁边的病床上,如果是外婆的话,我和外婆应该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外婆早早地就走了,在我最叛逆的青春期,等我缓过来逃过那段时光,外婆早已不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这样陪外公,怕也是最后一次。
氧气机氧过水声一直在冒,找不到它的规律,外公问了我两次外边是不是下雨了,我说没下雨,天气好的很。咳嗽不断被上一次卡住的呼吸刺激,气管里黏附的浓痰在一次次的咳嗽被汇聚在喉间,我很怕外公被卡住或是噎住,警醒住困意,什么都不做睁着眼望天花板,摘下眼睛天花板线条顿时模糊了,灯光在十点的冬夜里还是很刺眼。
眼泪就是这个时候上来的,我也不懂这时候怎么就会鼻子一酸,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我保持这个姿势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缩鼻子张开嘴的声音,更不敢抬起手擦掉眼泪,只能任眼泪自顾的肆意流。
我不是在感慨外公,心疼妈妈,想念外婆,对于自己过去的这一年也没有特别需要懊悔惋惜的事情,总之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凝聚在心头,那就让自己哭一回吧!
外公突然起身,翻到床边拿尿壶,迅速制止:“外公你要上厕所叫我就好了啊,你快躺下吧!”他还执意要自己来,可能觉得我是女孩子不该看他做这些的。“你好睡觉…我没事的。”我帮外公把尿壶递上就躺下了,他用完我又起来把尿壶倒了,冲洗,下水道的声音在水管翻腾了好一会儿,外公又问我:“外头是不是下雨了啊?”“没有的,是我冲了厕所呢。”
外公大约两小时就要小便一次,迷迷糊糊过了三四次后,护士过来量血压、体温,核对病人姓名时我报上外公的名字迟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直呼外公的姓名。
早上六点整,妈应该摆好了摊开始了煮第一碗粉,我跟外公交待了好多遍才敢离开,妈还在等我帮她清点一下今天要卖的面包米果。
天已经有些许透亮,清晨的冷跟夜晚的冷也是不同的。
清晨的风很干澈,清透,很多推着三轮车的人在路边开始了这一天的忙碌,他们都穿的厚重,屈着背蹬三轮车的背看起来更宽厚,也更驼了。
妈的热锅前刚好有一个中年妇女等着要打包一个馄饨,她说:“上次吃了还挺有味道的。”
妈看起来很是忙碌,“你先包几个馄饨出来吧,等下还有人要呢。”
我第一次包馄饨,馅儿往馄饨皮一抹顺手一抓就是一个,包好了几份抬头看天,已经大亮了,天边混着雾气橘红色的霞光也有了,妈揭开她的锅盖,白气腾起有很快被吹散,妈问我早餐要吃点什么。
“来一碗我包的馄饨吧!”
外公,妈和我,还有那些早起的劳者们,我们都是困于生活,乐于生活的人,我们都是可爱的人。希望我们这些可爱的人,他日,好觉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