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义帆
1.
黑夜原是要平淡地过去,已经十一点半了,窗外却下起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楼道里的寂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下。
接着,房门打开了,门口站着浑身湿漉漉的梁尔。
客厅里没有开灯,桌上温馨的烛光即将走到尽头,在此刻越发地黯淡。
透过被水汽弄得模糊的眼镜,梁尔隐约地看到泛着黄色光晕的生日蛋糕,以及孤零零地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的慕可凡。
梁尔很惭愧自己已经连着三年没有给可凡过过生日了。但谁让他是主刀的大夫呢?拯救生命一分一秒也不能耽误。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抱怨似的解释到:“本来7点多就能回来的,结果急诊那边又送来一个病人…”他已经做好准备,等待着可凡急风暴雨般的训斥。
然而,还没等他话说完,可凡就站起身,放下沙发枕,淡淡地说了句“回来就好”,转身进了卧室,顺手“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梁尔做好了应对可凡各种责难的准备。他知道,妻子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只要出现在媒体面前就得保持一副笑脸,这几年自己的陪伴又少,在家里发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但他没有料想到这次的抗议是如此的安静。
安静,反而最令人心碎。
他有气无力似的拖着拖鞋,把买来的玫瑰花轻放在茶几上,胡乱吃了两口饭就倒在沙发里,心里五味杂陈。
围在生日蛋糕四周、在等待中坚强地燃烧了一晚上的蜡烛纷纷熄灭了,房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雨打树叶的簌簌声响。
在疲惫与无奈中,梁尔蜷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2.
可凡也是和衣而睡的。
尽管自己这几年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渐渐声名鹊起,在媒体镜头前一片红红火火的样子,可谁又能体会自己独守空房的寂寞与凄冷。
为了各自的事业,结婚五年了他们也没有要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他却又这样不珍惜。
好不容易止住了啜泣,可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又进入了这些天频频出现的梦境中。
在梦里,她独自一人饥肠辘辘地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连日加班加点地训练,再加上自己省吃俭用,终于坚持不住,一下子头重脚轻,晕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她面朝着雪白的天花板,周围站着七八个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
“可凡,你总算醒啦!刚才可差点儿吓坏我,我们刚要撵上你,你就倒下去了!”这是可凡的一个闺蜜,见到可凡醒来,她马上像有一个了不起的发现那样叫喊起来。
“是啊,我们当时就傻眼了,都是这个男生救了你!他一路背着你跑到医务室,停都没停!”另一个同学说道。
几位女伴把身子侧了一侧,慕可凡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这个一直眯着眼笑的男生。
他穿着白大褂,宽宽的袖子很不合身,但还是很从容地把手插在衣兜里。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平滑的脸颊,陌生人一般都会以为他就是大夫。
见到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他,他稍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我是医学院大三的,今天在校内搞义诊活动,碰上你晕倒了。手头也没有药品,只好背你过来。你就是能量没有跟上,多吃点儿饭就会好!”
说罢,他扬起袖子揩了揩头上的汗水,不知是刚才狂奔时的汗液尚未全消,还是和女生说话时的紧张造成的。
总之,可凡与梁尔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就这样扎根在了自己的回忆中、梦境里。
泪水不止一次地把她从温馨的梦境带回到冰冷的现实。
虽然自己的收入是丈夫的四五倍,但结婚之后她从没有因此对梁尔有丝毫的轻视,甚至越发地佩服他一丝不苟、救死扶伤的精神。
毕竟,当初自己就是被这样救下的。
但这两年戏接的越来越多,梁尔也因为升为主治医师经常加班加点工作,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曾经甜蜜幸福的婚姻如今已经气若游丝。
他,恐怕不会回来了。
3.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梁尔就把昨晚凉透气的饭菜撤下桌去,自己做了两道拿手好菜,摆了上来。
接着,又把稍显枯萎的玫瑰整齐地插进花盆里,就匆匆忙忙回医院了。
昨晚急诊的病人虽然做了手术,但病情还是不稳定,他放心不下。
到了诊室门口,还没有换上白大褂,那位病人的家属就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为首的大汉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他的左脸就是一拳!
身后的两个妇女假惺惺地拉着他不要打人,说自己是来讲道理的。之后,他们便把病情恶化、换药时护士态度不好,甚至把医院食堂的饭菜价格贵也算在梁尔的头上。
梁尔一个人百口莫辩,眼看着“讲道理”的人又要动起手来,幸好其他大夫叫来了保安,他这才免除了一顿拳脚之苦。
院方为了平息患者家属,只得对梁尔作出处分,除去了主治医师的名衔。
这一天,梁尔完全是在恍惚中度过的。他没想到自己也会遇上医闹,更没有想到自己“多管闲事”管出来这样的是非。
昨天,他,本可以下班后直接回家陪可凡过生日的。
带着那个无形的处分,梁尔心情沉重地结束了又一天的工作。
刚把车停进车库,手机铃声便响了,打开手机后他心里一震。
短信里写着:梁尔,咱们离婚吧…
4.
虽然有不舍,虽然有家人的种种反对,梁尔还是答应了可凡。
当他们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心里都怀着对彼此的愧疚。
梁尔知道他这几年对可凡许下了许多没有兑现的诺言。同时,自己相对于可凡少得多的收入也让人心痛,他从心里指责自己是一个在物质与精神上都不能为妻子带来幸福的男人。
可凡也心怀愧疚,因为她违背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梁尔时就许下的誓言——要对这个大男孩不离不弃,终老一生。尽管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忍。
那时,他爱她的活泼与坚韧;她爱他的善良与认真。
“以后多注意点儿身体,在医院里别那么拼…”将要分别时,可凡说道。她还不知道梁尔受处分的事。
梁尔不说,他知道这样的日子,离婚是迟早的事。说出来万一可凡心软了,还得让她继续跟着自己活遭罪。
“你也是,拍戏的时候也记得按时吃饭。”
二人勉强对对方挤出了一个笑脸,转身,离去了。
5.
一年后,慕可凡在一档贺岁片中凭借出色的演技而一炮走红,在大陆女星排行榜中的热度直线上升。
然而,人一红是非便来了,三天两头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诸如“女星慕可凡与XXX开房记录曝光”、“原来慕可凡最爱的男人是他”等等的八卦新闻不绝于耳。
梁尔仍然一心一意忙活在手术台前。每当碰到这些新闻,他看也不看就把新闻给关上——并不是怕看到可凡的私生活如此不堪而受到刺激,而是他心中完全就没有相信过这类事情。
近十年的陪伴让他对可凡的性格心知肚明,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他专心致志地治病,她一心一意地拍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的生活是冷清的,梁尔偶尔用酒精麻醉自己,以便让孤独的时间尽量不那么漫长。
一天晚上,梁尔在楼下的烧烤店连喝了四瓶啤酒,醉意既至,从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你们说慕可凡现在睡过几个男的了?”
“像她这样红得发紫的女演员,怎么着也得三四个吧?”
“屁!三四个?睡三四个能轮到她当贺岁大片的主角?我看少说得这个数!”
梁尔尽管已经微醉,但身后戛然而止的讥笑声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人肯定在用手比划一个更大的数。
他下意识地扭头想要为可凡辩解,只见一个二十出头、头发染黄的年轻人伸出双手,五指张开,比划着“十”的动作。
梁尔热乎乎的身体顿时感觉发烫,一股热火烧到了脑袋里,烧进了心中 。只见他一手拽住那个毛头小子的胳膊,一只手朝头按去。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那个人头就被按在桌子上,胳膊反别过来,嗷嗷地叫唤着。
梁尔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到:“小兔崽子,我告诉你!慕可凡就有一个男人!”声音大到整个酒馆都可以听到。
同桌的黄毛小子都是好事之徒,仗着人多,见势起身就是一阵乱打。
梁尔酒劲发作,力量比平常大了许多,但不一会儿也鼻青脸肿,最后被送进了医院,一周后才出院继续工作。
6.
走红之后,慕可凡越发感觉到自己在娱乐圈复杂的利益关系中捉襟见肘。
虽然自己洁身自好,乱七八糟的绯闻传了一阵就清者自清了,但是利益上的事身在其中,想置身事外也无法做到。
一部剧里女一号只有一个,你接下来了就抢了别的演员的生意;你让开了,身后的团队都会背地里用吐沫星子指责你,说这个人不为大家争利益。
利益冲突最激化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凡出车祸了。
当她被血淋淋的担架抬着经过医院走廊时,正好迎着要去给别的患者做手术的梁尔。
可凡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梁尔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他以为自己还没有从上一场手术中恢复过来,看花了眼,转身追上担架车。
果然是可凡。
他大声呼唤着慕可凡的名字,沿途路过的人都诧异到:怎么会有这么狂热的男粉丝?
最终,他被挡在了手术室门外。这时,护士跑过来,说病人已经进入手术室了,他得赶快过去。
来不及着急,梁尔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战场。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一面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面又不由自主地猜测可凡的生死。
护士在一旁,不停地给他擦拭着汗,与泪。
三个小时的小手术,仿佛让他熬过了一天一夜。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可凡的消息:下肢瘫痪。
7.
可凡醒来后没多久,便天天有人给她送饭。那个人也不进来,只是送到病房门口,或是让护士,或是让照顾她的人带进来。
但从第一口粥碰到舌尖时起,她就知道,是梁尔做的。那些饭菜,很久才会有重样的,有好吃的,也有难吃的——他不想让自己吃腻歪了,总是尝试着新的菜肴。
打那以后,可凡就很少再吃外面买来的饭菜,偶尔吃两口,就让给了周围的人。
渐渐地,她身上的伤好了。周围的人也渐渐少了——从车祸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离开演艺圈,离开这名利场。
直到第四个月,梁尔终于来到了可凡的病房。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薄羽绒服,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四目相视,梁尔往前走一步,可凡的眼眶便湿润一分。最后,梁尔坐在了她身边,她半躺的身子像弹起来一样,一把抱住梁尔,头搭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到:“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梁尔抬起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一边轻缕着新长出不久的长发,一边安慰道:“回来啦,回来啦!”
8.
出院后,梁尔不顾家里人反对,把可凡接回了家里,并办理了复婚手续。
就像当初不顾家人反对,答应可凡离婚那样。
梁尔在见可凡前一天就辞去了院里的职务,找了个时间比较自由的活儿,这样能更方便地照顾她。
偶尔,梁尔推着可凡在公园里散步,到了轮椅不方便走的地方,梁尔就背起可凡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凡有时会问:“我以后都不能站起来了,你嫌不嫌弃我?”
梁尔的回答总是那句:“少说这话,你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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