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仁 | 盲艺人张天茂骑驴卖唱的悲怆人生

凉州贤孝流传于甘肃武威,是一种用三弦、二胡伴奏、主要由盲艺人自弹自唱的说唱曲艺艺术。2016年,凉州贤孝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凉州贤孝劝化人心、为贤行孝的主旨,是它能够长久生存下来的根基与力量之源。

张天茂,凉州著名贤孝盲艺人,当地人都称他“张爷”。

近期,在公众号上连续发了几篇本人的原创作品,反响竟然不错。这让我感到欣慰,通过公众号,作品被一些平时就关注我田野调查的老朋友们看到了,被我访谈过的当事人也看到了,这比发表在杂志上强。

近期,并没打算发有关凉州贤孝盲艺人的文章。本期,原准备转发本人在《中国民族报·理论周刊》(2018年3月16日)上发表的文章——《河西走廊上的盲艺人之歌——敦煌变文、河西宝卷、凉州贤孝的文化传承》(下称“盲文”),细思量,《盲文》中已经引用了我访谈著名贤孝盲艺人王月的一部分口述资料,相当于提前涉及了盲艺人的故事。另,《盲文》在2018年3月17日,由我的好友(笔名“三成”)以“美篇”方式发过一次,阅读过的人较多。又,我的想法是:关于凉州贤孝盲艺人的故事,我打算在后期推出至少两位数的系列文章来。一时拿不定主意,思绪像窗外的树叶,摇来晃去,纷纷扰扰……

脑海中一遍遍地整理着纷繁的思绪,毫无目的的翻阅手机微信,突然看到一篇名为《瞎仙张天茂》的文章,标题瞬间抓了我的眼球。静心拜读,发现该文章是一位名叫“宁二”的人,于2014年11月28日在他个人公众号“土地与歌”平台上发布的原创作品。“宁二”的这篇文章对我的触动很大。

十年前,我就曾想过,把凉州贤孝盲艺人张天茂的故事写成文章发表出去,可……谁料竟有人先写一步。在学界,大家都知道,同一题材的文章,别人发表了,你再写,价值就不大了。

再一想,尽管“宁二”的文章中,有关张天茂传承凉州贤孝故事的素材,与我曾经想写的同题材文章要用的素材虽大致相同,但是,我又发现,“宁二”所用的素材,来自于他本人“听过几次张天茂的街头表演”、街头调查以及他母亲的讲述。而我搜集到的素材,却是来自于十年前的田野调查,是登门拜访张爷时,老人家亲口叙述的,是第一手资料。同时,我也从他的文章中看出了“漏洞”,也可以说是“重大发现”:“宁二”的文章中居然没有提到“张天茂的驴!”这一发现让我暗自庆幸。看来,我与张爷的故事缘分未尽,得赶紧写文章把“张天茂的驴”也宣传出去。不然,若再出个“宁三”,把“张天茂的驴”这个重要的素材也写成了文章,那我再写张天茂就彻底没戏了!

原本在十年前,就想着把其中的著名盲艺人张天茂、王月、冯兰芳、王信文等人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却因为当时真的不知如何组织、处理调查所得的素材。只得将访谈所得的那些珍贵资料,存在笔记本、移动硬盘、百度网盘中,一晃竟过去了十年。现在看来,即使我写成了张天茂的文章,也只能算是对张爷“迟来的爱”了,张爷已于8年前去世。谨以这篇文章纪念“张爷”!

张天茂,武威市清水乡杨台村人,生于1935年,属猪,若健在,今年应该87岁了。张爷自幼双目失明,自60岁以来,右耳朵也听不见了。他是远近闻名的凉州贤孝艺人,乡亲们都尊称他“张爷”。

我拜访张爷的时候,他76岁。我清楚地记着,这一天是2011年1月25日。

寒假刚刚开始,我带着音乐学院武威籍大四的许(女)同学和大三的张同学,一起赴武威调查凉州贤孝。两位都是我的学生。许同学的毕业论文题目是提前沟通好的,与凉州贤孝有关,只不过在后来她改题目了。张同学已经在音乐类杂志上发表了2篇有关武威民间艺术的论文。作为青年学子,能够对本土文化产生浓厚兴趣且有所研究,我很赞赏!作为老师,带上他们二人,一方面能够让他们在田野调查中给我充当“翻译”,沟通我与艺人因方言不通产生的阻隔,另一方面也能够帮助他们增加获得田野调查的经验,为他们撰写毕业论积累第一手的资料。

我们是坐火车来到武威的。进了武威城,我住在中心广场西南角的“紫云阁宾馆”,宾馆不大,但交通方便,对面还有几家饭馆。两位同学各自住在家中,他们的家所处的位置与我住的宾馆之间交通方便,我们汇合起来是很方便的。

武威中心广场,在武威人的心目中是一个文化广场,事实上,人们常称它为“文化广场”。

22日至24日,我们分别拜访了冯兰芳、王月和王信文三位盲艺人,收获颇丰。

25日,因张同学家中有事,我和许同学于早晨9点钟坐上班车,带了一箱康师傅方便面、一箱伊利牌牛奶、一大块湖南茯苓茶和两斤白糖前去拜访张爷。班车停到了清水乡大门口的路边。下车后,一路打听,踩着石墩过小河,来到了杨台村。

进了村子,遇到了一位中年男子,我上前打听“张天茂的家怎么走”,他说:“哦!你找张爷啊!前几天,张爷的房子着火了,手、胳膊都烧伤了,现在住在儿子家,前面看到的坐北向南的那个街(念gai)门就是的。”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大约11点钟,我们来到了张爷儿子家的门口,“铛!铛!铛!”间歇性地叩门。敲第三遍时,我从门缝里看到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一位女子,年龄在20岁上下,穿着时尚。我说了拜访张爷的目的,女子没有说话,用手指了一下靠街门右手的房子。

张爷住的屋子很小,靠南向北盘有单人炕。三九天,屋内没有火炉,没有发现热水壶。透过从窗户射进的光,能看到从炕缝隙中向外冒着少许的烟雾。张爷盖着被子,头北脚南睡着,但没有脱外套棉衣。这或许是房间冷的缘故,也或许是张爷睡觉的习惯。

在我的田野调查中,许多盲艺人告诉我,他们除了夏天睡觉脱外套,其它季节睡觉是不脱衣服的。

听到有人进来,还没等我们开口问候,张爷就抬起头来先说话了:“你们来了嘛!我坐起来和你们喧。”拜访、采访过张爷的人很多,他可能以为我们是熟人。

张爷慢慢坐起、转向,与我们面对面,并用被子裹住腿和脚。我把手伸向他的被褥下摸,炕还是很热。张爷感觉到我在摸他睡的炕,随即说:“姑娘离这里不远,两三天来煨一次炕,热着呢!”。

我给张爷递了一支烟,开始观察他的手,似乎伤的不太严重,能夹住香烟,并能把香烟自如地送到嘴角。

交谈之初,我说话时,张爷总是“啊!”“啊!”而不做回应。片刻,张爷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滴右耳朵聋掉了,啥也听不见。”我急忙挪位到张爷的左手边。

我问张爷:“听说你的房子着火了,你也烧伤了,严重吗?”“炕是我煨滴,想着天气冷,本来煨好了,我又多填了把柴草。煨上后,我到儿子家里,看孙丫头去了。一阵子么,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张爷,快啊!你滴屋里着火了!’。我就一咕噜翻下儿子的炕沿,赶紧往家里跑。一路上想着嘛,我的三弦还在炕圪崂里立着哩,我的驴还在院子里吃草着哩。如果三弦烧掉了,我咋唱贤孝哩啊!我的驴烧死了,我咋走到城里唱贤孝哩!跑进我的街门,听见人说:‘只是炕着火了’。他们不让我进屋,我没管,就跑进去,往炕上爬,摸我滴三弦。墙根叠的被子已成了灰,三弦头已经烧掉了,手也烫坏了。前几天手心里都那么大的泡,今天泡也下去了,不太疼了。”

张爷问我:“你们去文化馆了木有(方言:没有)?见馆长、主任了木有?我想着嘛,去文化馆唱几天贤孝,这样也有个人给我倒个茶、装个烟。我嘛,唱!他们给我录下。凉州贤孝是个好东西,劝化人心的。我的贤孝唱得清格滴很,人人都能听来。你们给馆里说一下嘛,给我买把弦子(三弦)么。手里没个拿的(乐器),唱贤孝张不开嘴。文化馆里给我录下个音,到了我死掉了,我不在了,声音还在哩,给活着的人留下个念想。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对张爷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

凉州贤孝是自弹自唱的曲艺艺术,艺人在没有乐器伴奏的情况下,无法起唱、衔接,唱词搭配也做不到自如流畅,游刃有余。

张爷唱贤孝,惯用的乐器是三弦和二胡。据他讲,他年轻时候唱贤孝,三弦二胡随身带,即使不间断地唱一个唱本,也可根据故事的情节,随时调换乐器,有时还会用身体做出相应的表演动作。

为了印证张爷的说法,调查时,我到武威中心广场买到了一张某文化传媒公司录制的由张爷演唱的VCD碟片。回家观看,确实如张爷所讲。

我问道:“你的师父是谁?你带过几个徒弟?”

张爷:“我是13岁(1948年)上学滴贤孝。我有两个师父,一个师父是大柳滴李敬和,一个师父师是从双树请的,叫个胡元年。第二个师父胡元年伽唱滴好滴很!是反劝(按:反复劝说)到家里来教滴我,我一开始学滴就是贤孝……我教过六个徒弟,第一个叫个李大茂,第二个叫个高阳吉,第三个是张泰元,第四个祁和昌,第五是王成福,第六个叫个张学茂。我滴名字叫个张天茂。”

我本来还想了解上世纪下半叶,张爷是否也像盲艺人王月那样,“撮撮米、把把面、疙瘩馍馍、冷剩饭;走了东头走西头,走了南头走北头,东西南北都不收,三弦饿成个空壳喽。”(王月语)靠卖唱讨要生活,艰辛度日。但张爷的思维极度跳跃,访谈提纲根本无用,只能由着老人家的性子,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吧!

张爷突然说:“我的驴啊!我想滴很啊!骑了八年,我想进城里就把我驮到城里;我想走大丫头家里,就把我驮到大丫头家里;我想去亲家家里,骑稳当了,我就说走吧,我要去亲家家里去,在我滴驴的屁股上拍一拍,它就把我驮到亲家家里了。到了亲家的街门口,驴就自动站下了,就“阿欧阿欧”滴叫咧。亲家就知道我来咧,就出来把我迎进去了。我想滴很啊!我的驴啊!我的驴死掉,我哭给了15天。我的老子(父亲)死掉,我都没有那样悲伤!我的驴啊!我想滴很啊!他是我的眼睛,又是我的腿脚。自从我滴驴死掉,我进个城唱个贤孝,挣个钱,都难行滴很啊,走不得去……”。

张爷对自己的毛驴的那份依赖和不舍,是普通人无法体会到的。张爷的毛驴已经死了有几年了,但他对毛驴的思念始终如初。平日里,他一个人的时候,对毛驴的思念之情只能藏在内心深处。一旦有人前来拜访他,他一定会把自己是如何“想念毛驴”的心情,诉说给每一位访客。

我问张爷:“你的驴是什么时候死掉的?怎么死的?”。

张爷说:“近几年的事么。我早上到滴广场,唱贤孝。晌午滴那么个,下起雨来了。我滴肚子也饿了,我滴驴也饿了,‘阿欧阿欧’叫开了。我就想着,下雨也没处唱,也没人听,也挣不上个钱儿么,就头上顶了个尿素蛇皮袋子,骑着我滴驴回家。走到半路里,雨停掉了,我想,还早着哩,我回去还能摸索着烧上点茶,馍馍泡上,能吃上个热滴。想着我滴驴回到家里就吃不上个青草芽芽儿了,只能给上些干草。快到家的时候,在河沿上,旁边也有地埂,想着让驴吃上些青草芽芽儿了再回家吧!我就把我的驴撒开了,我么垫上蛇皮袋子,坐在坡沿上休息哩。

过了一阵子,播种的人来了,有人喊,‘张爷,你的驴怎么躺在地上四个蹄子乱蹬着哩!’人走近一看,驴吃了人留下的掺了药的籽种(种子)了!赶紧用架子车拉到家里,没等灌上些药就死掉了。我滴驴啊!死掉了!我想滴很啊……!”。

张爷又说:“我滴老子死掉,放在棺材里埋掉了。我滴驴嘛,也埋掉去吧!就埋到河沿上,离我近些。埋驴的那天,我就给人说,你们等一等,我给我的驴烧上些草,不要饿下了。我就哭着啊!一抱子、一抱子,把喂驴的草抱到驴跟前烧掉了。埋驴的时候我就哭着给他们说,你们铲上些发了芽芽儿的草皮,盖在驴的身上,它还要张哩,有了草,我滴驴就饿不下了!我滴驴啊!我委实想滴很……!”。 

“你给我讲讲,八年中,你的驴是怎么把你驮到中心广场的?”我问道。

这一问,张爷的情绪有所好转,似乎把话匣子打开了。“我滴那个驴,听我的话哩。我早上起来,吃喝过后,就把驴拉倒街门外,我骑上,骑稳当了它才走。我就说,驴啊!我今天要到中心广场去哩,它就‘diang diang diang diang’走开了。

一路上认识我滴人多,遇到熟人,‘张爷,你唱贤孝去哩么!’听到人和我说话,驴就慢下来了。如果人要站下来和我喧慌,驴也就站下了。慌喧完了,人说:‘张爷,你去吧!我走了。’,人一走,驴就又‘diang diang diang diang’走开了。我滴那个驴啊!我想滴很!我滴那个驴,我想走中心广场,就把我驮到中心广场;我想走北门十字,就把我驮到北门十字桥,听我滴话哩。去中心广场,要过红绿灯哩么。我滴那个驴,红灯亮的时候它不走,红灯灭了它才‘diang diang diang’滴走。

武威城里的大街上,不让驴拉车走,骑驴也不行。武威的警察不挡我的驴,我滴驴听人话哩。我骑着驴,大摇大摆滴走在柏油马路上,警察不挡。武威大街上的警察,骂那些不看红灯的人,骂滴是‘你还不如张天茂的驴!’”张爷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微笑。

2015年暑假,我去武威做田野调查,凉州区文化系统的几位朋友请我在“农家乐”吃饭,当大家喧起张天茂时,他们个个兴奋。其中一位给我讲:“‘张天茂骑驴——大摇大摆’都已经成为流行在武威的歇后语了。如果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路上,路人就会指着说:‘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张天茂的驴!’;如果几个朋友相约一起喝酒、打麻将,其中张三迟迟不来。李四趴在窗户上看,只见张三大摇大摆地走来,李四就对大家说:‘看那个怂,真是张天茂的驴,大摇大摆的才来着哩。’;如果有人闯了红灯,又不听警察的说教,还骂警察,警察就狠狠地怼给一句:‘你还不如张天茂的驴’!”

我好奇地问张爷:“你到中心广场唱贤孝,驴怎么办?是拴在固定的地方吗?”

张爷说:“木有,不栓。如果去北门十字,到了桥头,驴就不走了,我下来就坐在十字路口开始唱贤孝,驴么,就走了附近的树壕子里吃草去了,等我下午要走的时候,把弦子‘桄啷桄啷’这么一弹,驴就来了。”“你不怕别人把你的驴拉走、偷走嘛。”我又问。张爷说:“不会滴,都知道那是我‘张天茂的驴’!在广场唱的时候,我出门的时候,用褡裢装上些干草,骑上,驴么,就把我驮到广场我经常唱贤孝的那个地方,就站下了。我么,就把褡裢放在地上,驴就从褡裢里掏着吃草去了。我么,就在一旁开始唱贤孝。”

访谈期间,大约中午1点钟左右,我问张爷:“我给你泡一碗方便面吧?”他说:“九点多的时候,泡着吃了两个馍馍,饱着哩。一天两顿饭,下午5点以后再吃。”

下午3点左右,我给张爷留下了几百块钱,并叮嘱他,让孙丫头(开门后始终再没有出现)买点手上抹的药膏。我们与张爷道别,结束了这次访谈。

走出街门,我看许同学的眼睛,好像是哭过的。她发现我在看她,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着说:“张爷爷年轻的时候肯定特别帅,现在这个年龄了,脸部的轮廓、线条还清晰的很。”我问她:“照片拍了吧?视频都录了吧?”她说:“录了一段段”。我突然预感到这次访谈的照片、视频可能没留全,我赶紧接过照相机,想看看照片拍得怎样,结果发现她只为我和张爷拍了三张照片。所拍照片也因屋内强光正好照射在张爷的脸上,她逆光拍摄,照片几乎不能用。我问她:“四个小时了,你在干啥!想啥?”,她回答我:“王老师,不好意思。我一进门,从看到张爷那一刻起,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不对了,脑海中就一直就在想,张爷的一生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我也一直处在恍恍惚惚中,站在地下似乎动弹不了。”这时,我也反应过来了——是的,许同学站在地下是没有走动过!

2012年的暑假,我去武威市民勤县看望在那里“暑期社会实践”的大学生,返回张掖的路上,想绕道去武威中心广场,希望能在那里遇上张爷。

车停在了中心广场一角的新华书店旁边。我急忙下车,向广场走去,却没寻见张爷的影子……

2013年的暑假,我约好了家住武威四坝村的盲人王月,去访谈他。访谈结束后,我问王月:“你听说过张爷现在的情况吗?”他说:“张爷么,属猪的,比我大两岁(按:实际上,他们是同一年生人。这个隐情,我以后再讲)。前一段时间,我进过城,还到新华书店门口打听过张爷。他滴三弦烧掉了,听说拿着个自制的二胡,在新华书店门口唱贤孝着哩。他的驴死了,来去不方便。一段时间,晚上就睡在电信大楼的值班室里。后来,值班室不让睡了,就在文化馆附近的一个旅社里,一天10块钱的住宿费。就这么个过活着哩!最近,我也没进过武威城,不知道啥情况。”听王月一席话,心中不是滋味……

王月常坐班车,来往于四坝村和武威城。他不但人脉广,消息也很灵通。王月是一位“见识广”“很了不起”的盲艺人(重度弱视,有光感),我跟踪访谈他10年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的说法,应该八九不离十。

2013年“十一”长假,我去拜访盲艺人冯兰芳。她的丈夫徐文昌是一个腿有点残疾的明眼人。期间我问徐文昌:“你最近见过张爷吗?我想到张爷家里去一下。”这时,冯兰芳的盲眼儿子徐昌辉接过了话题说:“前一段时间,张爷还和我们一起,在新华书店门口唱贤孝哩。他有时也去核桃园子唱几天贤孝。你去他家,不一定能见到。”

2015年1月,寒假,我再次拜访冯兰芳,又问起张爷的情况。徐文昌说:“张天茂死掉了。在广场唱贤孝时,走路没防住,栽下台阶,就不行了。大家嘛什滴(方言:大家一起)帮着,打电话把张爷的在武威上学的孙丫头叫来,用出租车拉回了家,听说没几天就死掉了!”

张爷“死了”!带着对他的毛驴的深深思念“死了”……

21世纪以来,武威广场一侧,有多家移动商业摊位。由于人流大,商家的摊位上总能见到由张天茂、王月等“瞎仙”演唱贤孝的碟片、磁带。那是当地的个体传媒公司,不知在什么时候,把他们打扮一番,给他们穿上旗袍,戴上礼帽和墨镜录制的。录制后再复制,再贴上看似“像样”的标签、封面,进行买卖。据摊主说:“经常有人问着买哩,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凉州贤孝在民间的流传程度可见一斑。

武威中心广场,是凉州贤孝盲艺人曾经讨要生活最主要的场所,是盲艺人最为难忘和留恋的地方。

那些从中心广场被买卖的磁带、碟片,在给商人带去经济利益的同时,也传播着凉州贤孝“自古圣贤把道传,行孝成为百行源”的主旨。

如今,张爷演唱凉州贤孝的视频已通过碟片、网络广泛传播。冥冥之中,也实现了张爷“我死掉了,声音还在咧”“给活着的人留下点念想”的夙愿!

微信搜索公众号“乐音de田野”,阅读图文声像并茂的原文,文中插有“张爷”的凉州贤孝视屏,——张爷用尽了真情、用足了嗓音......

【本文系202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多民族文化交流互鉴背景下的河西古代音乐史及研究<项目编号:20XJA760004>阶段性成果。本文作者系河西学院音乐学院教授,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传统音乐学会会员、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会员;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河西曲艺研究(编号:艺规结字[2018]171号),现主持202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多民族文化交流互鉴背景下的河西古代音乐史及研究(项目编号:20XJA760004);主持甘肃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基地-河西曲艺传承创新基地、河西学院河西走廊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等科研平台;出版专著《张掖地区民族音乐志》(中国书籍出版社,2021年11月),教材《音乐基础》(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9月)等两部,在《中国音乐》《人民音乐》《星海音乐学院学报》《中国民族报》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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