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 周顺捷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时光不挑剔封存往事的年轮,我们却不习惯倏然岁月里的那一把藤椅,落叶坠地,留有余音。
故事总是从得到的第一次拥抱,拥有的第一个玩具,触摸到的第一抹彩虹展开,那时的我们,来不及将阳光的气息收藏,编一绾柳环赠与馨香;那时的我们,来不及将眼角笑意留下,回过头拭去泪光;那时的我们,来不及将离别淡忘,写几字,又成信几行。
他好像很容易生病,所以他父母先后给他换了好几个名字,我不懂也记不住他的那些名字。我们是打小就好的关系,也不见得谁和谁在幼儿园里就玩得好,只是天天串门罢了。他从小就是瘦瘦的模样,长大后也是,不过更加高了。
他的小虎牙亮晶晶的,非常可爱,而我只有尖尖的小犬牙。他太内秀了,在幼儿园里几乎没有朋友,开学时竟没有找到同桌,“过来啊!”我皱着鼻子将他拉到我的位子上,他呐呐地没有说话,我用尽力气才将他按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无视他紧张的纠结眉头。
年幼的我像只猴子,安定不下来。于是我强迫了他一起创造了幼儿园里不朽的奇迹,如何逃出幼儿园。我和他身子都瘦小,所以很轻易的从铁大门下的菱形装饰框中钻出去。他很腼腆,不爱动,所以我在“唆使”他逃离时废了很长的时间。而在他犹豫不决中我们就已经笨拙的爬出了幼儿园,疯了一样拐着道儿跑到远处的田地。我走在田埂上,他跟着,随手收集埂边中的“小零食”一边玩一边吃。他不贪吃,小心翼翼得帮我摘草,剥开外面那层又厚又苦的深绿色外壳,将中间嫩白的芯抽出来,放到我的手上,满满的青草香。
正是太阳出来的时候,阳光刺目,但亮堂堂的,照得湖水都发光,也看得我心痒痒。所以,我像猴子似的跑到了水边,刚想抬脚下水就被扯了下。心里止不住嘀咕,“你个病秧子怎么拽人那么疼!”他强硬地看着我,坚决不让我下水,大概我曾经被人误推进水塘的场面让他记忆深刻。当时的他简直是被吓 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湿淋淋的站到他面前露出了招牌式的傻白甜笑容。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生气,像是有人抢了他心爱的积木。我在惊呼中看到他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个害我落水的男生推进了池塘里。这是我记事第一个为我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年幼的我竟然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傻笑。那个落水的男生也只是喝了几口脏水罢了。而他则蹲了下来,帮我把裙子上的水草摘掉,即使蓬蓬的白裙已经塌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美好。记忆里的他简直就是阳光下的王子。在他的坚持下,我又穿上了鞋子,而他则将鞋子脱了放在一边,小心翼翼踏上了各家婶婶们洗衣的青石板。水漫过他的小腿,水很凉,他会把捡到的大螺狮特意拿给我看而我则会用草根戳戳螺狮裸露在外的肉,看它缩进去。乐此不疲。我只想记得那只抓住我的温暖又炙热的手,宠溺的眼神,就像你是他的全世界一样。岁月静好有多好。
有时候,泪水比笑容更懂得记忆,我们感受着它的呼吸,它的温度,滚烫得仿佛可以在心里留下痕迹。那年夏天,我们还太小,还不懂什么叫失去。 他的周末被各种课程挤满,“你就不能陪我玩会儿吗!”我推掉他的作业,闹着他陪我玩幼稚的过家家。他无奈却只能放下笔,再后来,他生病了三个月,错过了期末考试,被留了级。我曾远远地看到他瘦弱的身影,却没有听到他想要说的离别。
只有语数英三门主课的童稚时光终于在教室里传来铃音之后画上句点,还是一样的走出校园,到门口的小商店买一支冰淇淋,然后和小伙伴在当时还没翻修的沙土操场上一阵疯跑。男孩子一般的追赶,捉蝴蝶,顽皮地摘下婆婆家院子篱笆旁的薄荷叶,推推搡搡。他在远处看着我,这个傍晚,一如往常,不如往常。同学们去了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地方。没有准备,也不知道什么叫诺言,我们就这么分开了,甚至还没能好好地告别,然后接下来就将经历不常有交集的生活。虽然这些离开,今后会遇到很多很多。 生命里出现的事物扮演着记录者的角色,我们是光阴中的旅人,讲述着走过的路,可能的一生。
再见面的时候,他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再没有小时候的那种亲近。男孩子的个子长得太高了,也太瘦了。他仿佛更加沉默寡言,我想叫他的名字,可我却又记不得了,张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觉得一种无力感以及疏离感,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再次分离时只觉得眼睛涩涩的,有点痒有点疼。原来,人生真的总是在经历着失去和被失去的。
他会过得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