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原名中带个三字,于是先是自取别名叫“小三”。直到在带某个团时,太太们纷纷对这个称谓深恶痛绝,以至于不愿意称呼他名讳,最后一个太太说:“你别叫小三了,叫阿三吧!”太太们似乎并不了解印度。
阿三是个户外领队。
我所跟过的领队分两种:一种身形结实目光坚定装备齐全,在队伍里多押后,听他的对讲机声音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一种猿臂鹤立凹腮有须气质飘忽,以在队伍领头为乐趣,跟团友的关系多可以用一句诗形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阿三是第三种。
阿三赶人有一套。先是给你发微信,时而文字时而语音,句式只有一个“如果不⋯⋯就只能”。例句:“尽快下来,今晚要入住哪哪哪,去晚了就只能大巴车上过夜了!”“出来了没?如果还不来就只能把你丢路边了。”然后是自己来找你。几个团友还在周边桌上吃着呢,他恰好选中你,坐在你桌子对面,圆溜溜的大眼睛略带忧愁,盯着你往嘴里塞鸡蛋,好像每多嚼一口就是对他的伤害。
团友们大多是三三两两一组活动。阿三问我:“你同伴小A呢?怎么还没到集合点?”我表示不清楚。他突然怒气冲冲了:“连个女人都照顾不好!你还能干什么?”我也是女人啊!忍不住问他:“……你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他很诚恳:“说你啊!”
旅游路线各个景点之间隔着很长的路程,大家上车后除了睡觉听歌打王者也无事可做。正昏昏欲睡,突然天降一曲:“死了都要爱~~~~”破音混合着爆麦,真如一个“银瓶乍破水浆迸“,直感觉脑子被揪了出来又被捣成了浆糊。“哈哈这是我特殊的喊大家起床的歌声哈!”
然后阿三开始讲解了。“各位团友,还有半小时我们就到达某某地。这个地方的历史很长,从西汉讲起,额……然后呢,额……然后的话,就是⋯⋯也是,额⋯⋯那么,嗯⋯⋯”每一个额和嗯之间都会停顿三秒。我坐在后面被挡住了视线,只觉得他的讲解就像薛定谔的猫,结束还是没结束,你得看到他的脸才知道。于是我忍不住站起来了,只见他斜四十五度仰着头微张着嘴,对着窗外戈壁滩迷茫地眨巴着眼睛。如此过了15秒钟,终于元神归位:“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不好意思理解的不够透彻,我回去看看纪录片,下回再讲给大家。”
“不好意思“是阿三的口头禅。玩罢集合上车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多半是:“不好意思大家玩得不好。”骆驼一般温顺的大眼睛眨巴着,像是一句道歉又像一句提醒。不管早上拍日出还是傍晚拍日落,景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阿三的小旗子总是冲在最前面,大家气喘吁吁的叫:“阿三阿三慢一点!”他总是说:“前面的景色比这里更好,人还少!”我们只好穿过一个又一个三脚架聚集的观景台,奔向未知的深处。等奔到了“好去处”,日落也消失无踪。某天到达某个景点,众人无所事事等着集合进场,只见阿三突然面色凝重叫一声不好:“哎呀我多买了几张票!”然后在众人一头黑线中冲出去转卖票。
团里有人私下问:“原来领队都这么没有要求的吗?”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大家聚餐去吃烧烤。阿三脸上扬起久违的笑容,他淡绿冲锋衣的身影旋转在每个桌前,点菜上菜布菜,倒酒举杯切瓜,跟每个桌子的人自拍。大家吃了很多,他自己却没怎么吃。“阿三辛苦了!”大家纷纷说。“不辛苦不辛苦!”阿三说。这一刻,之前的愉快不愉快都模糊了起来,戴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接下来什么安排?”我问阿三。他说:“回到起点城市,还有下个团要带。”
第二天醒来,阿三已经在群里报告上车了。
又过了一天,阿三在群里报告,他放在干洗店的冲锋衣忘拿了。
嗯可以,这很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