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种
吃瓜种,是在七月骄阳下的晌午。
那个时节,瓜种已经成熟,吃出的瓜籽在太阳下暴晒,很快就干透。
午后散工,队长爬到大柳树上,手捧铁皮卷制的喇叭筒子,高呼几声“都去瓜田吃瓜种了!”。顿时,瓜田的地头围满了人。大人,小孩;妇女,男人;还有爷爷、奶奶们。
最先从瓜棚里抬出来一筐是发黄了的老笨瓜。有形状卷曲的,也有直挺挺的,碗口粗,头大尾细,有点儿像蟒蛇一样,看着瘆人。
青笨瓜吃着艮牙,产量高,水分少,抗饿,应该是黄瓜的祖先。生产队每次分了笨瓜,小孩子们当零食吃上几段,剩下的下面条。笨瓜在面条锅里煮熟后,不但吃起来新鲜,面条汤也有一股清香味。
留作瓜种的笨瓜长老了,像人到中年发了福一样身腰滚圆。顺着长度破开两瓣,瞬间散发出一股酱香型的酸味。把种籽扒到盆里后,围上来的大都是妇女,每人分到一小块,拿回家烧汤做菜吃。
也有女人爱着酸味,就轻轻地咬上一口,龇牙咧嘴,扮个鬼脸。年后春头上刚娶来的新媳妇拿了块老笨瓜,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啃嚼起来,一中年妇女发现了,高呼:“孩他婶子,你这是酸儿辣女啊,啥时候怀上的?”
新媳妇被问得一脸潮红,但她仍在不停地啃,不大会儿,一段老笨瓜就让她吃完了。
接下抬出来的是甜瓜。熟透了的甜瓜隔着皮就能闻到香味。甜瓜摆到小方桌上,切开,扒掉带着种籽的瓜瓤。队长执刀,让小孩一溜儿排队站在方桌前,一个瓜切出六条块,每人分给一块。
排队在后头的还没有分到,前头的早已经吃完了。吃完了瓜的小孩伸长脖子、流着口水、瞪着眼睛地看,看能不能再分第二茬。
没有分到第二茬,剩下的分给了妇女。分到甜瓜的妇女舍不得吃,拿着甜瓜,满处寻找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喊“高子”的,叫“妮子”的,此伏彼起,一声高过一声。
把带瓜瓤种籽的小盆贴上标签,端走后,又抬来一筐,是面瓜。一只大老面瓜皮儿不小心被筐藤尖子刮了一下,瓜皮马上像雨后胶泥地经阳光暴晒后卷起的“鬼烙馍”,露出了瓜肉来。
队长瞪了小孩一眼,厉声说:“离远点,这一筐没你们的份,这时留给老年人吃的。”
小孩离开后,年轻妇女扶着爷爷、奶奶们来到方桌前;搬着小板凳、手提小马扎,老人们围坐在小方桌的周围,皱纹荡开,露出一脸的笑容。
面瓜,农村人称之为“大老面”,高头大,沙瓤,既干面又甜,是老年人最喜爱吃的瓜。
年轻妇女站在老人的身后,不停地提醒说:“慢点吃,别噎着了。”老人一边吃,一边嘿嘿地笑。
小瓜子种吃完了,接下来就是吃西瓜种。开吃前,队长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明确大人、小孩和老年人各占一个份额,十人一组,自由结合,每组负责吃两个大西瓜;吃完西瓜,把种籽交上来。
队长布置完后,故意走到二诓子跟前,大声说:“我先把丑话说前头了,咱今儿吃的是瓜种,把西瓜籽咽肚子里的,罚伍分工分。”大家都看着二诓子笑,二诓子也不脸红,反倒高声嚷道:“放心吧,我喉咙眼再粗,今天也要把瓜籽吐出来。”
有人趁机说:“瓜籽可没有饺子大,不好吐。”
大家都笑,因为一村人都知道二诓子吃饺子的事。大年初一,二诓子从厨屋里端了一碗饺子,一边走,一边吃;还没有走到堂屋,一碗饺子吃完了。吃完饺子后回过头来问他媳妇:“今年咱家的饺子包得啥馅?”
二诓子今天没有食言。他不会吐西瓜籽,拿起一块西瓜,用手一点一点地把瓜籽抠出来。吃完第一块西瓜时,人家已经吃第三块了;二诓子总计吃了两块西瓜,还吃到了最后。
吃完瓜种,大家各自回家,估计不少人家中午不用再做饭了,省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