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他就和二叔生活在一起。二叔忙活生计,他就穿梭在乡野山村玩耍。日落了,就回去。有时候,二叔给的几个铜板花完,不到半天也就回去了。他买过糖葫芦,买过糖人,买过大抵小孩都买过的物件,唯独没买过面条。二叔就是卖面条的,从小他就没见二叔卖过别的东西。日日三碗面条下肚,他觉得这世间的面条都是一样味道。
二叔不爱说话,总把多余的话语都烂在肚子里。只有看着他吃面条的时候,二叔才难得的笑笑。他不知道父亲是谁,在哪里,但心里的这部分从来没有缺失过。虽然他整天惹得二叔生气大骂,逮着他就打,但二叔没一次是花大力气打。他总是看着,狡黠地吐下舌头,笑了笑,二叔看着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走远,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跑得越来越快,二叔已经开始追不上他了,跑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二叔给的铜板他都攥着,想着有一天能去读书该有多好。闲暇时,他总爱跑到村里的私塾,踮着脚在窗边听着里面的先生授课。来往得多了,村里的小孩也都认识了这样的一个人。玩得兴起时,有时也会招呼他到家里吃饭,或是他领人到二叔那里,请人吃面条。
“你家的面条也忒难吃了,面条都可以塞牙缝了,面汤什么味道都没有,让人怎么吃?”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别人过来。他心里觉得,好心好意请别人吃面条,却好像是做错了事情。看着二叔也不好意思得低了头,气不过,破口大骂起来。俩小孩差点打了起来,也就那孩子跑得快,才免去一顿打。
第二天,他还是觉得气不过,拿着攥的钱下了趟城镇。
面馆里四处飘荡着浓郁的香气,他觉着也没什么特别,自小就闻惯了的气味。更让他感到好奇的,是那些整洁的桌面,来回跑着送上面条的人。看着他们诚恳的笑容和服务态度,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却让人觉着好温馨。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坐在二叔旁吃着面条那种安心的感觉。
喝上一口高汤,尝着筋道爽滑的面条,他觉着昨天的事情自己未必是对的。但这,总归是一家面馆而已。兴许,下家就没那么好了。二叔的面条不是最好吃的,也不难吃。
随着二叔一次次飘留到不同的地方,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要到当地尝试一下不同的面馆。一次,二次,三次,十次,二十次,五十次……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下家兴许会差点,但每一次尝完,都让他觉得,没有了。与此同时,他开始喜欢上喝酒,抽烟,很晚才回去。
每次二叔看着他晚归,一生气就会大骂,他就开始撒疯。醒了后,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嘴里嘟囔着。二叔见了,也不问他,自顾煮着面条。
每一天,二叔都在乡野山村煮着自己的面条,但常常没什么人吃。间或有人吃,但吃过一次后也没见再来过。虽然是这样,二叔还是每天洗碗,煮汤,下面。他觉着不解,为什么二叔从来都只是卖同一种面,还在这种地方。
18岁的前一个晚上,他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离开这个陪伴了自己将近十八年的人。他没掩饰,二叔也没有拒绝。二叔只是说,吃完一碗面条再走。第二天,二叔起得很早,他睡醒的时候,旁边有碗热气腾腾的面。他没什么感觉,顺手拿过来,胡乱扒了几口。收拾了下行囊就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他开始在别人的面馆帮忙谋生,间或会想着回去看二叔,但也只是想想。不管多累多辛苦,他都没有回去过。或许,二叔已经又到了其它的地方了吧。
从学徒开始做起,成为老板,他用了二十年。现在,他有一间面馆,一个爱他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子女。生活过得不痛不痒,笑得也越来越少了。
年龄大了的好处,就是更能理解身边的人。他已经知道抽烟不好,喝酒不好,但二叔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其实他早就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终于,他下定决心回去的时候,还是发现二叔不在了。倏尔,怀念着从前的味道,却也怎么都想不起来。其实二叔一直都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呵,不管他多累也没见他大声叫苦的,虽然他真的没什么天分。不知道,当初如果我当初去读书,而不是选择到面馆,会不会比现在开心一点?
天色渐渐昏暗,下山的路也随之模糊了。寒枝上的鸦雀叫得急促,他裹紧身上不多的衣服就走了,没有回头。
“现在,二叔是不是一样开心得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