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余生换你安好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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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叹世事无常,但妨有半点规律可循,就不至于日日上演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米黄色的纸页留下一行轻重不一清间凝练的字迹。

程双放下手中黑色磨砂的钢笔和泛黄的笔记本,向后一靠,半倚靠着墙,侧躺在床上,微微仰头,半眯着眸子,思绪纷飞。

脚能踩踏着土地,鼻腔里是新鲜的空气,触手可及的是可口的食物,倒头躺下是软绵的床榻,那对于程双而言便是不可多得的幸福,活着,于他而言,已是不易,至于其他,眷恋太多也只是奢求,尽管他有太多事未曾做过,一晃数载,如今却只能苟言残喘,纵然他有些暗自的不甘心,可那又能怎样,满心的无力感最后变成了酸楚和遗憾,计较与不计较都不重要了。

过往一切,无论是辉芒还是尘土,都是过往了,人一旦太恋旧了,就会有心结,生了心结,清醒便难得了。

收敛思绪,程双看向窗外 ,今日窗外的阳光散散漫漫地渗透进来了些,程双的床铺位于窗边,这是一个好床位,在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他躺在最舒服的位置,似乎一切都是最美好的享受,程双伸出手,试图多揽些细碎的阳光入怀,这是他来到临终关怀医院的第三个月零四天,心情依旧波澜不惊,生活依旧一尘不变,除了胃部随时喷涌而出的剧烈疼痛,和命悬一线的压迫感,竟让他生出几分时光静好的错觉。

胃癌晚期,年少不知事时,虽曾听闻却不以为然,何曾惧过,走南闯北,忙的不亦乐乎,却不曾想,三十而立之际,本以为熬出了头,水到渠成,却是熬到了头,油尽灯枯。

“程双,医院里没了空床位,有个小姑娘要住进来,虽然你是贵宾房,但也就你房里还多出一张床位,你应该不介意多个伴吧?”陈姨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临终看护,一个人在异国工作,也算得上看尽了人世百态,生死轮回,这里虽处美国,却多见的是华人,来自各地垂垂老矣,身患绝症的人,多半进来的病人大多数是走投无路,久经折磨,药石无医,才来此。

这儿的人要不是給家里弃了的,心中生怨,愤愤难平,整日里折腾得大家都不欢快,要不就是自己乐意进来的,求个安生,倒也过得顺遂心意,风年残烛的老人是这里的常客,正当年华,却横遭天灾,明有机会,放弃治疗的,程双是他见过的头一个,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与其抓着那一丝求生机会,那也只会是是同样黯淡无光万分难熬的日子。

陈姨心里满是疑惑,也从没有开口过,这里忌讳死亡,也忌讳多话,谁不曾有点难言之隐,挖出来就不好看了,“程双,今日院子里阳光不错,外边有放好躺椅,总待在房里也闷得慌,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程双冲着她笑笑,没有答话,陈姨是个温柔的人,在异乡见到国人总是难免心生亲切,据说孩子刚刚念大学,马上也要到美国来,想必家里也是幸福美满的紧,平日里,脸上全是和煦的笑容,温暖人心,她念及他孤身一人 没有家人探望,对他十分照顾。

陈姨走出去许久,房间里又静了下来,桌子上摆着的止痛药不多了,程双捂着肚子,颤抖着手,忍着剧痛附加的眩晕感,摸索着准备倒出两粒,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有些猝不及防,程双没有料到这时会有人进来,有些显而易见的慌乱,药片从手中抖落,掉在了地上,脸上写着错愕,举态有些狼狈。

陈姨看过来,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她也是个母亲,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若是她的孩子患了这病,日日夜夜都要受着这极大的苦头,倒还不如死了来的个痛快,可到底还是活着想比死了好些 ,程双是有些身家的人,治病的钱定然是不缺 只是治病的心从一开始就没有 ,一心向死的人,无论怎么说,怎么劝,都拉不回来 ,得他自己想明白。

日日里里等着死去那一刻,可谁也不知道何时会死去,就这么日日夜夜的熬着,连点盼头都没有,这是熬不完的一锅苦粥。

程双心里的苦和挣扎,陈姨看得清楚。

陈姨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药片,丢进垃圾桶,又从药瓶里取出两粒药片,倒好水,给程霜服了下去,看着程双的眼神多少带了些埋怨,“你这孩子就是喜欢死撑着,说了多少次,有事就按铃,这铃不是摆着来看的”程双咽下药,好歹没那么难受了,看着陈姨,歉意的笑笑,没吭声,不是逞强,只是他习惯了,早就习惯了,自打出来读书起,他就开始一个人照顾自己了,让人家来照顾自己,实在有些不习惯,甚至有点窘迫,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

程双背靠着竖起的枕头,缓过这口气,再睁开眼睛时,陈姨已经不在房内了,旁边的六号床位上却躺了个姑娘,年级不大,最多二十,眉眼清秀,眼睛小但晶亮的,深处还有些蓝色,五官轮廓却是有些精致,大概是混血,只不过偏向东方血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洋洋洒洒落在肩头,身量很小,看见他看她,嘴唇上扬,笑容无比明媚,露出两颗小虎牙,面上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窝,在阳光下,竟有几分耀眼,直直地戳入程双心里。

不等他开口打招呼,稚嫩轻灵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

“小哥哥,我是杨铃铃,你可以叫我铃铛”眉眼弯弯,酒窝浅浅,两颗小虎牙显得的意外生动,不自觉有些好笑,见惯了都市里职场上风声鹤唳的女性狠角色,见到这般精致可爱的小姑娘程双竟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心乱了节奏。

程双下意识摸摸头发,有些慌乱:“程双,举世无双的双,我比你大了不少,你唤我叔叔都不为过”杨铃铃瞥了他一眼,一张素净沉稳的脸,有些消瘦,,一双漆黑的眼睛很好看,澄澈分明,瘪瘪嘴,“唔,我觉得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显老呢!总之,你就是小哥哥了,小哥哥,你眼睛可真好看”程双见她一脸痴笑,竟觉得有几分可爱,被她调倜也不以为然,礼貌性地笑笑。

陈铃铃晃过神来时,顿觉窘迫,似乎有些吓着他了,自觉的没再开口说话,靠着枕头拿出包里的书册。

程双见她不语,缓缓闭上了眼睛,吞下的药片有些安神作用,下午边的太阳有些慵懒,竟不自觉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程双初醒,干净澄澈的眼睛里还有几丝朦胧,微眯着眼,一道悦耳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睡意消散。

“小哥哥,你可真能睡啊!都已经一下午了,都没人陪我说话,这里可无聊了。”程双刚回神便是陈铃铃一副神神叨叨的小模样,目光丝毫不遮掩,赤裸裸地看着他,心里发笑,病房里能有生趣到哪里去,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关不住的性子,只是却竟进了这里,不由得,程双生出几分同命相怜的感觉。

“呵呵,院子里你可以去瞧瞧,比这病房总归好些”程双睁开眼睛,起身半靠着,冲她笑笑。

“诶,小哥哥,你醒了啊!你再不醒,我都快无聊死了”杨铃铃说着就要从床上蹦下来,结果却从旁边一个不小心侧翻了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死了呀”,细细柔柔的嗓音染上了几分气急,程双见此,慌忙翻下床,心里的慌乱更深切了几分,程双将杨铃铃半抱着搂上了床,碍于身体,微微有些吃力,程双,这才发现,她左脚上打着石膏,不由出口调笑。

“你这病号可是连腿都摔折了,还这般折腾”奚笑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调倜,不由得,陈铃铃一下子就恼了,:“你个混蛋,我腿折了就已经够可怜的了,你竟然还笑我,大猪蹄子,果然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是不靠谱的主”,程双嘴唇上扬,一双漆黑带笑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瞬间看得陈铃铃没来由得心里发慌,“你干嘛这么看我,我说错了吗?真是恶劣!”杨铃铃闷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气呼呼地。

程双见此,心里有种莫名的异样,一点点开始蔓延,心里暗笑,当真是孩子气

晚上吃过晚饭,他就睡下了,杨铃铃也当真没再理他,到底是二十出头,傻傻不知所云的年纪,心性纯良。

清晨的阳光撒在眼帘上,一连两日都是这般的好天气,心情也都起伏起来,入冬以来,这两天最是温暖,程双起床站在窗边,久违的浅浅笑容挂在脸上 程双的心里出奇的没有那么阴郁难耐,说到底,他是有怨气的,拼了不少年总算是换得了一席之地,能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街头觅得一个安身之所,却不想一夕之间尽成过往,幻化成灰。

杨铃铃早在程双翻身那一刻就醒了,目光迷蒙地盯着那个站在窗边晨辉下纤瘦单薄的身影,身体削瘦,浑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寂寥之意,杨铃铃心里忽地觉得有些闷得慌,揪紧了的难受,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一个有些傲气的男人,此刻却着实显得被这病痛磨得有些惨淡。

陈姨打了早饭进来,见他们都醒了 ,便开口问道“程双,早点还是在床上吃么?”程双回过神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床上坐着愣神的杨铃铃,“摆桌上吧!”,陈姨有些错愕,挪出角落里的小方桌,捡了块抹布擦干净上边的落灰,这桌子许久没用了,程双的病越来越严重,起身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桌子就挪到了墙角积灰。

程双走进洗漱间,洗漱过后,刚出侧门,就看见把手伸向桌上肉饼的的陈铃铃,程双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她手上,“去洗脸刷牙”,陈铃铃蹬了她一眼,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肉饼,这才去了洗漱间,“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我吃不得这些东西”想必这是阿姨特地去厨房做的,这里最常见的还是三明治和吐司。

陈铃铃闻声,手抖了一下,牙杯差点摔在地上,心里生出几分心疼,病痛不仅会抹去一个人的傲气,甚至连一个人多年的习惯本性都磨得干干净净,来之前,她与陈姨谈过,想了解一下病友的脾气秉性,毕竟初来乍到,还是安分些比较好,陈姨只说是西北一个城市,具体也不知,家里没有人了,刚到这,陈姨听说是老乡,便去厨房做了肉饼,程双一连吃了好几个,陈姨便记下了,只不过后来也没有再做过了。

两人相顾无言,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早餐,陈铃铃注意到程双只吃了些粥,心里莫名难受。

往日里程双一上午的时间都是在似睡非睡中打发掉的,可今日,陈铃铃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难得清醒着过了一整个上午,杨铃铃人如其名,就真和那铃铛一样,一遇到点风声,就急不可耐的躁动。

“程双啊,你怎么这么没意思啊!怎么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啊,我和你说,我上次去泰国,可好玩了,我和我那姐妹还去看了人妖呢!”程双半眯着眸子,靠在床上,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铃铃见此反倒不收敛,越发来劲了,杨铃铃自说自话好一会,口干舌燥,最后,深度怀疑这人就是个木头吧,怎么就一点也不好奇,一点兴趣都没有。

“还有啊,我上次回国去了云南大理,遇到了一个超级帅气的小哥哥,他帮我提行李到旅社,那个青年旅社可好看了,所有的小物件都是店主亲自用木头雕的,临走的时候,那个小哥哥送我去机场,还送了我一根木头簪子,人可好了,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就是那家店的店主,你说我笨不笨,竟然都没有发现 ”陈铃铃半躺在床上,侧着头看着假寐的程双,一双眼睛滕亮滕亮的,白皙的面颊由于激动有些红嫩。

程双睁开眼睛,也没看她,语气淡淡,“那是那个男人对你别有居心”,“切,他不是没把我怎么着吗,人家那叫有礼貌,诚心接人待客”陈铃铃,撇撇嘴,表示极度不赞同。

“还有一次,我和我同学去爬山,可是专门跑了老远,刻意做足了充足的准备去的,结果到了那天晚上,山上下大雨,别说看日出了,第二天山都没法爬”陈铃铃似乎由于得到了回应,眉飞色舞的她越发张扬,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神采奕奕的色彩。

“那是你们蠢,还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连天气预报都不看”程双原封不动把话怼了回去,陈铃铃不置可否,想生气,可似乎是这样的,不自觉的点头表示认同,一见她这个样子,程双噗嗤就笑了,这姑娘真是傻得可以 这些年到处乱跑还安然无恙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似乎有个人一直这么叽叽喳喳也不错,这病房需要点生气。

看见程双嘴角那丝愉悦的弧度,后知后觉她好像给坑了,“真是一头大尾巴狼,我好心好意给你讲我的生平趣事帮你打发无聊,你竟然还拐着弯来骂我,”陈铃铃越想越不是味,干脆就直接不吭声了,一下子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好像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程双侧过身,耳朵清净下来了,闭上眼睛想着睡会,却无论如何都了无睡意 ,于是翻了个身子,定定看着陈铃铃那张秀气雅致还带着稚嫩的小脸,由于两张床靠的很近,他都能听到她深浅不一的呼吸声,,程双下意识伸出手,捏了捏陈铃铃脸上的肉,感觉不错,就像是家里沙发上绒质的软垫,柔软细滑,“小铃铛,我认个错,你继续说呗!”

陈铃铃打掉他的手,本以为是个沉稳气质型的男人,没想到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让我说就说,不说就不说,你真以为我蠢呢!”陈铃铃气鼓鼓的脸上还有一丝不自然,这家伙不知道女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乱摸的啊!

程双收回手,有些震愣,对于刚刚的行为有些呆滞。

“行行行,那你要怎样才能继续说,要不我大方的把我的大好时光出租给你,你用你的光辉事迹,生平往事当租金,你看这样可还行?”程双压下脑子里的怪异,笑着看着她,心想,既然已经数着日子在过,那剩下的时日里多些乐趣也是好的,不是么?

“这么亏本的买卖还要浪费我的口水,但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就答应了”陈铃铃瞥瞥程双,一幅笑眯眯得逞了的样子,程双看着她,没说话,那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又上来了。

日子又恢复平静,只不过程双每日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除了吃药必做的事情,就是听陈铃铃胡吹乱捧,说得天花乱坠,陈铃铃趾高气扬,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程双一幅煞有其事,饶是认真,目不转色的听。

“你猜我的腿可是怎么摔断的,那可是我英雄救美的见证”程双看着她,忍住心中的笑意,英雄救美,想来是狗熊火拼吧,“那日,我在一个昏暗漆黑的巷子里遇到了一个浑身被雨打湿,穿着白色长裙,留着长发的女孩……”

“打住,铃铛,你确定是英雄救美,不是夜黑风高,阴巷闹鬼”程双带着哑哑笑意的声音格外好听,“哎呀,你听我说完嘛!”陈铃铃一脸不满被打断。

“行啦,今天就说到这了,待会该吃饭了,你休息会吧,再折腾,你这腿可是到了明年都好不了”程双忍着胃部突然袭击的疼痛,转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出来,强行平稳着呼吸说完话,脸色却瞬间煞白,身体也忍不住的抽搐,强行忍着呻吟出声的念头,程双伸手去拿桌上的止疼药。

陈铃铃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十点半,却说待会吃午饭了,显然是借口,瘸着一只脚,挪坐到他的床上,就在程双拿到桌上药瓶的同时,陈铃铃也抓住了,柔软的小手覆在瘦的有些突兀的大手上,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顺着两两相触的手指流向两人的血液,激起一阵波动。

程双下意识的一抖,松开手,转过身来,震愣地看着眼前一张精致细白的小脸,陈铃铃也不管他如何反应,抓过药瓶,不言语,秀眉蹙着,嘴角闭着,倒出好几粒药,如今只吃一两粒早已经止不住他犯病时的疼痛了,陈铃铃倒好水,扶着他起身,喂他把药吃了下去,程双闭着眼,身子还是有些微微颤抖,剧烈的疼痛耗去了他所有残余的力量,连睁开眼睛都已经是困难至极。

陈铃铃就这样坐在他的床边,扶着他平躺下去,她的腿摔伤的并没有极其严重,只差两个月便可以好全了,只是脚伤好了从不代表他全好了,两人就这样许久不能说话,空气里流动着一种难言的静谧。

“程双,为什么选择放弃治疗,也许还有救。”

轻灵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有些突兀,陈铃铃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很久了,一直不曾开口,也不敢开口,眼前这个人有些执拗的人,浑身竖着刺,看似礼貌得体,却疏离生分。

程双没出声,为什么呢,他不想那个样子死去,浑身插满导管,大小便失禁,毫无尊严,只能睁着两只眼睛躺在冰冷的手术室内任人摆布,一次又一次,直至生命耗尽,他宁可一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是大张旗鼓地躺在医院任凭那些人可怜惋惜地探望,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

“我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再怎么挣扎都免不了那个结局,倒不如这样还好些”程双的语气里没有消沉,听起来更有几分的云淡风轻,感觉随时都会飘走,可是这样的感觉,却让陈铃铃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越发的沉闷。

“程双,我们是一样的人,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可我依旧在努力去活着,你不该放弃的,或许你该试一试,十九年块二十年了,我比医生预想多活了许多年,但是再找不到心脏,我大概就活不下去了,我与你说我去了云南,我去爬了山,去看了山川河海,都是骗了你的,那都是我编来的故事,我一直被关在房间,小心翼翼地活着,根本没有那么精彩,这些都是我杜撰的,对不起,你出租了你的时间,可我的租金却是假的”陈铃铃有些懊恼,眼睛也不敢看程双,有些时候,她只能靠这些想象才能缓解被消磨的恐惧,只是,这次,她不该拿出来说,应该藏在心里,这本应该是个秘密。

程双睁开眼睛,侧过身来,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毛茸茸的小脑袋有些低垂,这不应该是她:“我的时间是无聊苍白的时间,你的经历却是生动离奇的故事,我可一点都不亏。”

杨铃铃动了动脑袋,心里的委屈难受消失的一干二净,杨铃铃将嫩白的脸蛋蹭了上去,他的手已经枯瘦的干涸,突兀的骨头磕的她有些疼,心里却是暖的。

程双被杨铃铃的动作有些吓到,猛然把手收回,目光有些错愕慌张地看着她,心里莫名的有些奇异酥麻的瘙痒。

陈铃铃却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程双,你恢复治疗,好不好?””,陈铃铃目光直白诚恳,直接看进程双心里,眼底隐隐闪烁的希冀熠熠生辉,程双开口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口,却说不出口,只好咽了下去。

“小铃铛,若是你继续治疗,我便恢复治疗,如何?”程双不知如何回答,若是可以,他愿意和她一起争上一争,尽管他早已经明白,他干不过老天,最多只能和它过不去。

陈铃铃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小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不言不语,程双见此,心知定是不是不愿治了,而是没机会治了,小铃铛的求生欲那么强,怎会轻易放弃,会选择在临终关怀的病房打发最后的时间,是他想得太过简单,触了她的伤心事。

还未曾等程双开口,就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湿润,心里猛然一震,一种难言的感觉充斥了整个心脏,酸涩得有些让他有些抓狂,程双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别哭,别哭,有我呢,你还有我呢。”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似乎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心脏病本不应该心绪起伏,这是犯了大忌,看她脸色苍白,想来并不好受,犹豫了一会,,程双下床,使足了力气,半搂着她上了床,给她盖好被子,陈铃铃就这样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到底是怎么了,程双心里很慌,可这时并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她的情绪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会很危险。

程双将他们的床推在了一起,并了起来,程双瘫软在床上,使劲喘气,这个身体真是一点都不经用了,杨玲玲还是那副模样,似乎睡着了,扑朔的眼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阴影,程双吐出一口浊气,好一会才恢复了一点劲,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

杨铃铃并未睡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仿若窒息,她突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听到爸妈的谈话,剧烈的争吵声过后低低的呜咽声和闷闷的叹气声,让她仿佛是置身嘈杂世界里孤身一人的异类,她生来不该被留下,在一夜之间她从小公主变成了最终被遗弃的孩子。

她听到妈妈一直在哭,外面的风带着雷的声音呼啸而至,临终医院,是她最后听到的字眼,,她从楼上跳下,摔断了腿,她开始妄想逃走,可想了许久,大雨淋湿了全身,她还是折了回来,她一直不想活着 ,一直觉得受尽折磨,被关在房子里不能涉足外面世界是一件比死亡还可怕的事情,可是在那一刻,她有一点点开始想活着,可是她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程双缓过气来,哆哆嗦嗦地翻找柜子里的应急药品给杨铃铃喂了下去,杨玲铃也不说话,也不拒绝,安静地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或许是长期待在病房,她的心性很单纯,心思简单,有什么事都不藏着掖着,可今天,着实反常了。

“程双,我是给爸爸妈妈送进来的,他们以为我的腿是发病不小心摔断的,其实是因为我听到了他们说话,说要把我送走,我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不是求死而是突然间不想死了”杨铃铃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一只手抓着半躺在身边程双的衣服,攥得紧实。

程双没有出声,只是顺着她躺了下去,将杨铃铃搂进了怀里,两个看不到希望的人此刻却如此希望有可能的黎明,“我不怪他们,也不怨他们,他们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好了,可我就是觉得难过”杨铃铃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到,她把头往程双的怀里凑了凑,病号服上还有残留的药味,可是闻着却一点都不觉得苦。

杨铃铃没有再提过出院治疗的事,程双也没有再问起过那晚遗留的问题,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来处理,早晨准点起床,只不过吃早饭不再是在床上小桌上,而是那张小茶几,阴雨的天气,程双不再昏昏沉沉地在躺上一整天,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杨铃铃看书,程双看杨铃铃,偶尔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细细地描绘,从发丝到眉眼,从鼻尖到唇瓣,晴日里,便去小院里散散步,并肩坐在秋千上,杨铃铃说书里的离奇趣事,程双偏着头听她说,偶尔杨铃铃觉得极其有趣的段子会说上好几遍,杨铃铃不厌其烦得说,程双也认认真真地听。

陈姨从墙角边走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两个孩子都是苦命人,走到最后了,凑个伴也是好的,:“铃铃,今天,你爸妈来看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陈姨站了老半天,还是开了口,她就是个护工,客户的要求也没法拒绝。

杨铃铃从躺椅上起来,身体有些颤抖,看向程双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丝无助,程双从旁边的长凳上站起来,向她走过来,嘴角有一道浅浅的痕迹,眉眼温柔,:“去看看吧,你想去看看的!”

程双也不等杨铃铃回答,拉起她的手就向院子外走去,心里记挂的放不下就是坎

“铃铛,你住在这还习惯吗?可还好?”杨铃铃一直低着头,走出院子,她就瞥见了待在院子里神色有些紧张的爸妈,耳边响起熟悉的问询声,她却不应答,爸爸还是那一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样子,妈妈也依旧那一副岁月温婉的样子,一如既往,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不过她和他们之间多了一道临终关怀医院的铁门,只不过他们之间多了一趟飞机的行程,沉默良久,只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咯得人更疼了,“还不错”杨铃铃漫不经心地回答,脚下踢着石子。

“姐姐,你就是铃铛姐姐呀,铃铛姐姐,你好呀”稚嫩的嗓音软软糯糯,却让杨铃铃猛地一震,杨铃铃猛然抬起头,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脸一下子让她失了神,八九岁的孩童眼睛里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和懵懂,胸腔里莫名的情绪混杂着剧烈的疼痛,缺氧感让她几乎窒息。

程双已经情绪暴走,起伏的心跳开始不规律。

“滚,你们滚”歇斯底里的喊叫让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她靠在程双身上,扯了扯他的袖子,微乎其微的声音:“我们回去,好不好?”

程双失了神,定定地站在原地。

“如果你们这个时候来看她,只是为了刺激她,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了。”程双伸出手臂,搂过她,感觉她慢慢整个人往下沉下去,呼吸声减弱,程双的心开始一寸寸地麻木,一寸寸地僵硬,从所未有的慌乱感让他甚至感到害怕,“铃铛,铃铛,我答应你,我出院治,我出院治,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长长的走廊里回响着各式各样的嘈杂的声音,可是程双感觉什么都听不到了,程双蹲在手术门口,手术室门大门紧闭,仿佛将一个世界给隔绝了成了两半。

“妈妈,姐姐她。。。。。。。”稚嫩的嗓音在嘈杂的声音里有些突兀。

程双心里有些乱,铃铛若是不患病,这定是一个美满圆和的家庭,父亲杨善泽本是新加坡的华裔,早年其祖辈下海经商,家底殷实,母亲陈芜,是江南一个有名的书法大家的女儿,自己也是小有名气的民乐演奏家,夫妻之间也情投意合,只是不想,铃铛生下来,就心衰,必定早亡。

程双捋顺复杂的思绪,对于铃铛,他总想更懂她,程双缓缓站起身,神情冷漠,语气凌厉,“如果铃铛出了什么事,你们下半辈子都别想好过,不对,你们怎么会不好过呢?把她送进临终医院的是你们,现在把她送进抢救室的也是你们。”

杨善泽闷声低着头,陈芜已经懵了,眼泪噗嗤噗嗤地往下掉。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程双只觉得恍若一个世纪,患病以来疼痛折磨了他那么久,他慌,他不甘心,可是就是没有害怕过,可这一次,却让他内心害怕地颤抖。

程双坐在靠在门边,透过玻璃窗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会笑,也不会闹的杨玲玲,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浑浑噩噩地一个晚上,后半夜突如其来发作的疼痛让他无可奈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又回到了某天阳光正好的那一个下去,程双躺在躺椅上,杨玲玲就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头枕在程双的腿上。

程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朝着观察间跑过去,还没有跑出门口,就被金发碧眼的护士拦住,程双没有心情理会她说什么,只想推开她。

“铃铃熬过去了。”衣着端庄的妇人从门口走进来,眼里有一丝疲惫,眼下淤黑,显然一夜未睡,程双此时此刻心里竟觉得有些讽刺。

“你对铃铃很好,我们也放心了,我们以后不会来看她了,医生说,她现在还不能接受刺激,虽然危险期过了,但是没有合适的心脏源……铃铛她……待会下午的飞机我们就回国了,我安排了护工照顾你们,也给你们安排了住院手续和专家,玲玲以后就麻烦你了”

程双瞥了她一眼,程芜通红的眼眶里尽是眼泪,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哽咽,程双颇有些不屑“如果你们真得爱她,真得把她当你们的宝贝女儿,就不会瞒着她,偷偷生了一个弟弟给她,还瞒着她不告诉她,就等着把她送走那天。”

“我知道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合格,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那么多年了,治了那么多年了,医生说熬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要找到心脏源得有多难”陈芜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程双不去看她,绕过她,向护士询问陈玲玲的病房。

“程双,你来了呀,你看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呢”杨玲玲看见程双走进来,仰起头,便朝着他笑,两颗虎牙露出来,扯出两个小酒窝。

程双闷不做声,快速走过去,一把把坐在床上的杨铃铃搂紧怀里,用上了十足的力气劲,他把头埋在杨铃铃的脖颈之间,熟悉的味道涌进鼻腔,突如其来的心安让他把悬着的心定了下来。

杨铃铃感觉身体一下子僵了,脖颈之间的湿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从始至终,她见到的都是程双清清冷冷的样子,即使是笑着的,都有一种薄凉之意。

“杨铃铃,你给我听着,你不可以死在我前面!”陈双死死地抱着她,直到感觉到杨玲玲确确实实的存在,才放了手,沉着脸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程双,你还记得不,你可是把你的时间抵押给我了,我的故事,你都还没有听完了,你还怕我赖账不成”杨铃铃伸出手扯扯程双的脸,笑的灿烂。

谁先死这件事谁都说不准,最好便是一起死好了。

“我的小名叫铃铛,妈妈说怀着我的时候,在医院待产期间,为了孩子着想,便连着电视都没能看,待产的日子实在无聊,妈妈一直情绪低沉,爸爸为了让妈妈的情绪好点,就去海边捡了些贝壳,串了些铃铛,挂在待产房的窗上。听妈妈说,产房在对面,我生下来的时候,正好是傍晚的时候,一阵晚风吹过,那串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我的哭声混杂了在一起,我的降生让他们都觉得是一个美好幸福家庭的开始,可是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吧,我生下来就活不长”

杨铃铃的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滑落,落程双的手背上,滚烫地让人心里揪着疼,“程双,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了”程双没有回声,将她再次搂进了怀里,另一只手把靠着的枕头放平,脱掉鞋子,抱着她躺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铃铛,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声音低低哑哑,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杨铃铃没有再开口说话,缩进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偏僻小院的日子里,只不过多了些日常的项目,疼痛难忍的治疗让程双迅速地继续消瘦下去,一张清润的脸彻底凹陷下去,杨玲玲能活动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这一日,程双从痛苦的化验治疗中缓过来,胃里面可怕的翻涌倒腾的他几乎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程双强忍着痛楚,向观察间走去,铃铛的危险期几乎已经变成了日常小事,一次又一次的昏睡清醒搅得她几乎不得安宁,让程双几乎日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程双守在观察室门口,缓缓地蹲下来,捂着肚子,却藏不住深层里奔涌出来的剧痛,透过玻璃窗,看着程双几乎只能靠着呼吸机才能继续活下去,胃里的疼痛开始夹杂着心里的割痛瞬间席卷全身。

程双将双眼望向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今天是阴天,暴雨将至未至,眼前的清明还是胡乱,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

程双再次醒来时,铃铛也醒了,昏睡了一整个月后,铃铛还是没有舍得那么快离开,“铃铛,你还是守约的”程双喃喃自语,医生推开门,走进来,脸色严肃,看着他挣扎着要起身,立刻厉声呵斥。

又是病危通知,他活不长了,多则一个月,少则一个星期,死亡倒计时从一开始就开始了,只不过现在最终日期不定而已。

程双笑笑不说话,还是要求护士找来轮椅过来,铃铛醒了,他的生命是属于她的,只要她活着,他的每分每秒都只会是她的,铃铛遵守约定,没有先离开,那么他抵押给她的时间怎么可以收回。

铃铛在床上躺太久了,昏昏沉沉,她始终睁不开眼睛,有时候胸口处的刺痛感才能告诉她还活着,可是她又不想活着了,只是脑子里那么一个模模糊糊的一张清冷消瘦的脸,一次又一次把她拉了回来。

医生还是不允许她离开监护室,只允许暂时暂停机器的运作,她的心脏已经支持不了她做任何看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铃铃坐在窗前,眼睛却是看向门口,程双肯定回来看她的,她等着

“铃铛”清润熟悉的嗓音,杨铃铃看向门口,消瘦苍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护士把门关上,走了出去,程双推着轮椅朝她这边过来。

程双一手扶着床,一手扶着轮椅扶手,借着力坐到了床上,微微喘着气,笑着看着她,眉眼都是淡淡熏染的柔色,“铃铛,你过来”

杨铃铃看着他,眼里是蒙蒙的一片水色,如果他们可以活得更久一点就好了,许久未曾应声响起的鲜活的求生欲突然之间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绪。

杨铃铃坐在他身边,程双就看着她,一点点地打量,从她精致的眉眼到嘴唇的微扬,伸出手一把揽过她,搂着她躺在床上,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互相看着,眼里的情愫静静流动。

“铃铛,我把我的余生租给你,你把自己当给我做押金,可好?”程双看着铃铛的眼睛里带着些炽热和期待,程双不喜言语,不善言辞,他们之间的同命相连早已经变质,只是程双未曾说穿,铃铛也佯装不知,此时,却觉着心里被一股闷闷的胀痛充斥。

铃铛缩进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好”。

程双低下头,双手从铃铛的腰间收回,捧着她一张精致的小脸,两唇相接,陌生的触感,熟悉的味道,铃铛瞬间有些震愣,程双的动作开始慢慢加重,眼底开始一片灼热。

杨铃铃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了过去,吻到最后,杨铃铃已经面赤耳红。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晨辉洒在床上 ,今日似乎会是一个好天气,程双动了动,单手从杨铃铃后背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她的头发已经剪短了许多,初次见面时的齐肩短发,现在仅仅齐耳。

“铃铛,我可是把我所剩的都当给你了,我可要收点租金呢。”淡淡的热气顺着程双嘴唇轻轻碰过的耳垂蔓延到双颊,杨铃铃突然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回应,若是日后,他们能日日夜夜地伴着该多好。

“铃铛,我记着今日是你的生日”,杨铃铃回过神来,微微有些阵愣,她只是与他不经意间提过一次,也是好久之前了,程双笑了笑,“你再睡一会,我去找餐室给你下碗面,长寿面生日时可是必须得吃的”说着,程双吻了吻铃铛的唇,从床上起身下来。

“铃铛,你吃过面休息会就再睡会”程双将热气腾腾的一碗面摆在小桌上,伸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杨玲玲眼里冒着水汽,也不知是不是给这热气给熏的,程双就这样看着她吃。

日子好像又慢下来,杨铃铃看着窗外湛蓝色的天空,心里很平静,程双与她说,今晚会有一个小惊喜,心里有些扑腾的小雀跃,程双刚刚端着面碗去了餐室,杨铃铃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丝丝不舍,不知为何,会有这样异样不安的感觉,杨铃铃突然觉得有些困倦。

程双站在门口,捂着肚子,胃部传来的一次又一次的剧痛,让他站着的的身体顺着们一寸一寸滑下去,程双攒着最后的力气,往旁边挪了一步。

背靠着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铃铛,我的余生所剩不多了,你不用把你赔给我了,不值当”,程双张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胃部的疼痛让他全身抽搐,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掉落,护士赶来,程双闭着眼睛,示意她不许出声。

程双听到了周围轰乱的声音,机器鸣响的声音,好像他又回到了那天晴朗的午后,第一次见到杨铃铃,她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双颊上是两个小酒窝,言笑奕奕地看着他。

杨铃铃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几天后,她最后的印象,就是程双笑着和她说,他准备了一个惊喜,小铃铛,请等我一会。杨铃铃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闻着病房里药液的味道,现已经入冬了,手腕处有些疼痛,药液太冰冷,了,流进身体里,造成一阵寒颤。

杨铃铃张张嘴,嘴里有些干涩,看护推门进来,替她换上了另一瓶药水,看着滴管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有些呆愣,程双待会应该就会来看她了吧,心里不禁有些迫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可当程双把一切都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时,即使明天还是未知数,可是似乎多了一些期待。

杨铃铃有些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看护。

可当她知道答案是,却心沉海底,程双父母来接他了,为什么从来没告诉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暴露的彻彻底底,而自己对他却始终一无所知,现在,他好像从她生活里消失了,接连几天,不管是她进行了大小的几场手术还是检查,程双都没有再出现过。

杨铃铃一开始惶恐不已,惴惴不安,却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个地址,一串钥匙,再加上一个署名,杨铃铃这才相信,原来,程双还活着,还好好活着,程双出现过,也没有消失,只是在某一个地方等着她去找他。

杨铃铃的心情开始好转,接连好几个月的高强度治疗和恢复,杨铃铃都始终好好应对。

直到一年过去,杨铃铃突然发现,她经常性突发的疼痛竟然慢慢减少,直至再也感觉不到,再次感觉到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心里那种雀跃已经把她淹没,已经一年了,她没有见到过程双,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情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杨铃铃走出机场,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扎人,那日她找到医生请求离开,才被告知,她竟然做了心脏移植收拾,就在那浑浑噩噩的几天,难怪她可以再次感觉到活着的强烈,可无论杨铃铃怎么询问,捐赠人姓名都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是一个车祸身亡的年轻女子,杨铃铃伸出手遮了遮太阳。

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这片土地了,杨铃铃急急忙忙地打车,去找信上的地址。

这是一个近郊的别墅区,这座独栋小楼位于西南方的一个小角落,看着眼前的小楼,杨铃铃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门前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大门紧闭,里边的门已经布满了灰尘,就连二楼的玻璃窗都碎了一块,这里,许久没有人住了。

杨铃铃打开大门,破旧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杨铃铃走进去,拿着钥匙的手有些颤抖,钥匙插入孔内,随着她的手的动作,里面的门开了。

中西结合的装潢,布置得当,尽管上面落了一层灰,可看得出主人的讲究,茶几上有一个木盒子,上面还有一把精致的小锁,杨铃铃走过去,用最后的那把钥匙开了锁,陈旧的木箱里只有一封信,杨玲玲眼泪忽的一下子涌了上来,砸在信上,打湿了封面上的一行字“致我的小铃铛”

“铃铛,还记得我们之间做得约定吗?我的余生所剩不长,把你抵给我,这不合算,小铃铛,好好活下去,这栋小楼每日清晨在房间里便可以看见日出,每日傍晚在阳台便可以看见落日,晨昏昼暮,由它替我陪着你,可好”

杨铃铃不由得放声大哭,眼泪疯狂地掉落,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活下去,杨铃铃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幕幕全是程双看着她笑,坐在床上拿着笔记本画画的样子,心里的剧痛宛若凌迟。

杨铃铃已经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那栋小楼,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不要什么落日初阳,她不要什么晨昏昼暮,她只要他陪着她,明明她只有他了,他怎么可以丢下她。

“铃铛”杨铃铃恍惚地抬起头,不是他,不是他。

“铃铛,铃铛。。。。。”杨善泽抱起她,赶忙往门口的车里赶,这孩子,他们是在是欠了她太多了。

杨玲玲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陈芜看着心急,可也实在找不到办法,无论怎么劝就是不肯吃,也不肯从这房间里走出来,那天突然间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跑到这小楼的房间里待着不肯出去,没办法,陈芜只好把这里收拾干净,暂时住在了这里。

“善泽,怎么办,怎么办,铃铛,她这个样子不吃不喝,铁打的也受不住啊,更何况她才刚刚大病初愈”陈芜记得在客厅里团团转,完全没了往日了沉静的模样。“我们女儿从小就受了太多难,现在好不容易好了,却看着程双突然不在了,怎么熬得过去。”杨善泽叹了口气,心里也不好受。

“善泽,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这是不是我们的报应”陈芜想到那个干干净净,澄澈凌厉的程双,心里也觉得难过,是他们欠了他一条命。杨善泽没有答声,铃铛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做不到看着她就这样死掉,他们生一个儿子,不过是希望他长大可以照顾他姐姐。

陈芜一夜未眠,第四天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每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就坐在窗前,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陈芜打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杨铃铃倒在地上,窗外的晨辉落在满地的鲜血上显得格外妖异,杨玲玲左手被划了一刀,右手拿着带血的剪刀。

陈芜记得大吼:“善泽,善泽,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铃铛她。。。。。。”

杨善泽赶过来时,陈芜已经瘫倒在地了,哆嗦着个手,拿着布条往杨铃铃手腕上冒血的洞口堵,一双眼睛通红。

杨善泽强行冷静下来,把杨铃铃送进了医院,在急救室门口一直安抚着情绪崩溃的陈芜,陈芜泪如雨下,“善泽,我们告诉她把,这个样子,不是事”杨善泽没有答话,却也已经做了决定。

陈铃铃醒过来时,入目是一片白色,没死成,当初要她自生自灭的是他们,现今拖着让她苟活的也是他么,到底要如何。

“程双,你到底在哪,你没死对不对?你还活着对不对?”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陈芜进门就是陈铃铃这一幅自言自语,恍然失神的模样,眼眶瞬间就红了,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半会,还是伸出了手。

“铃铛,这是程双留给你的”杨铃铃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反射性地抬起了头,接过她手中的信,心里在颤抖。

杨铃铃的眼泪掉在信上,晕染开来。

程双,你总是这般问我可好,可从不曾见你听从我的回答,

“铃铛,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就这样注定半生流离,半生狼狈,仓惶地死去,可是却遇见了你,第一次见你,你脸上的浅浅笑容,就让我想起我也曾经这般意气风发,而不是这般麻痹蹉跎过日。

你与我说了不少离奇趣事,我却从未说过我的半分平生,今日,你便当个我的听众,可好?

我母亲本是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却挡不住偏远山村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不得已,辍学务工,我母亲温和,家里就算是个无底洞,母亲也费尽心机,挣钱把钱往里面填,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好不容易做到针织厂房的管理层,却不曾想在回宿舍路上遭了大罪,怀着我,她不忍心打掉,偷偷瞒着,辞了职,换了工作,辛辛苦苦地养着我,若不是那帮喝人血吃人肉的家伙找上门来,我母亲或许也不会那么早就没了,”

母亲的弟弟犯了事,受害者要赔偿,想方设法找到了我母亲,母亲从不争那口气,可是有了我,她也倔,她不愿拿自己的辛苦钱填坑,那帮人就把母亲生下我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甚至找到那个人渣,来找上门,和我母亲抢我,母亲是给那帮人逼死的,把我拜托给了之前厂里喜欢她很久的一个宽厚的男人,从二十楼上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我跟着那个男人长大,那个男人家里容不得我,我早早地就出来了,自己挣钱读书,大起大落都碰着不少,好的坏的也都过来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那般境地,平日里看似要好的朋友散了个干净,我把风风雨雨里扛过来微有小成的公司卖了,到美国寻了家临终关怀医院,想死得干净点,别折腾太久,不像个人。

可是没算到,碰到了你,整日里寻着我说说笑笑,铃铛,如果我早些遇见你多好,即便走不到最后,风雪一程,也算是到了白头,无悔无憾。

我从没料到我会这般喜欢一个人,看着你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只觉得心里都是满的,看着你每日拉着我陪你坐在桌前吃饭,我只觉得满心欢喜,我突然不想那么快死了,至少给我多些磨蹭的时间,多看看你也是好的,可是我这一生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可为什么如此罚我,

我实在见不得你一次次被疼醒,见不得你彻夜睁着眼睛不敢睡觉,怕闭上眼睛就睁不开了,你每次昏迷,我都一遍遍地告诉我,,你会醒的,你一定会守约的,我的小铃铛生命力这般强,怎么会舍得离开。

可是我错了,你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靠着呼吸机,我胃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止痛药已经几乎无效,有时候,我几乎已经麻木,可是,我不想你和我这般,早早地就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的小铃铛年华正当,还有许多个晨昏昼暮,还未曾踏遍山河,可不能如我一般。

有个秘密我藏在了心里好久,都未曾开口告诉过你,那日,你父母,来看你,你犯病,我守在病房门口,他们走之前,一直欲言又止,后来,他们回国后托人告诉我,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未想过放弃你,只不过遍寻不得法,找不到心脏源,配型不成功,无论怎么做,都是条不归路,,他们联络了许多美国的生意伙伴,联络专家,暗中配型,意外之中,一个美国的华人专家恰好从他的朋友名下的临终关怀医院听说了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结果却配型成功了,他们这才商量着把你送往美国的临终关怀医院,上天真是戏弄我,我以为的命中注定遇到你,却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可那又怎样,若是能日日看着你笑,夜夜抱着你睡,赔上我这余下的半条命,又如何,我一生孤寂,唯有你不管不顾,像是一缕光挤进我暗无天日,终日见不着光的世界。

铃铛,我从未与你说过我爱你,可我每天都几乎藏不住快要脱口而出,我一直告诫我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这么自私,不可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是世界上,还要在你心上留下一个口子,要你日日夜夜想着我,念着我,可是我还是贪心了,我控制不住,我做不到推开你,假装什么都没有,若无其事地各做各事,我想着再多陪你一会,让我再多磨蹭一会,甚至想着,就这般沉溺下去,拖着你一起死也好,可你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却猛然让我清醒,我不会让你死的,铃铛,如果让我做一个选择,我愿你活下去,替我去看日出日落,山川河海。

铃铛,你肯定怨我食言了,可真说起来,我的余生还是当给了你,好好活着,不许做傻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日里洗完澡不要打着赤脚,记得擦干头发,甜点好吃但要少吃当心你的牙,中午睡觉莫要睡太长晚上睡不着,如果可以,把我丢在你记忆的忘川河,别再想起我,程双,程双,又不是独一无二的,你定会遇见更好更疼你的人,从山花烂漫间向你走来。

杨铃铃闭着眼睛,任凭记忆盘旋,任凭眼泪流下,程双,程双,你怎知你不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旁人若是再好,也及不上你半分。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此城到他处,假装程双依旧还在,只是流离他处,杨铃铃习惯性准备两人份的午餐,喜欢买同款双份的物件,偌大的床只睡一半,门口的夜灯整夜开着 杨铃铃捂着心脏跳动的位置,站在窗前,垫着脚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落下,余晖洒落天际。

程双还活着,确确实实还活着,活在她每时每刻的心跳里。


断断续续写过一些故事,可从今日开始,想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写故事的人。

世上许多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与其至此相守,我反倒喜欢久别重逢,毕竟世事难料,以欢喜收场的终究还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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