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二月最冷的一天,雨飘了一整天,橙色路灯下,像悬着的蜘蛛网。林心栩分明低头头走路,却好像没长眼睛私地不顾脚下的水坑,身旁的男人撑着伞,她一走偏,他就轻轻给她拉回伞下,一遍又一遍。雨水淌到伞尖,停留,落下,消失不见。
这是他们两个月以来的第三次见面,中间只隔了一个春节。她成功地从不会说话变成了不会走路。
“真……真冷……啊。”男人冻得有点哆嗦,只好戴上外套的帽子,接着将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拽着伞柄。
这么冷吗?林心栩忍不住仰头看他,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到了,先进去。”他脱了帽子低头,目光触及,林心栩立马毫无底气地缩了回去。
面前是烤肉店,林心栩上下扫了一眼,鬼打墙,竟忽略了门上赫大的“推”字。
她傻愣了一秒,男生已经合好了伞,抢先伸手替她推开门。
我该不是个智障吧,她倒吸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的清晰笑声说明了一切。
她顺着他撩开的门帘钻进去,带起一阵风,风裹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慌张昭然若揭。
“假期怎么过的?”穆成一边递给她菜单一边问。
林心栩向往常一样匆匆打了两个勾将菜单递给他。
“在家发呆,哪也没去,主要我们家过年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哎。”
林心栩在家除了看电视,就是抱着手机和他聊天,打几个字恨不得反复斟酌二十分钟,话题和现在一样,枯燥匮乏。
可不就是在发呆吗?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这男人得多有耐心还愿意搭理她。
穆成起身脱下外套,他穿着湖蓝色的衬衫,袖口的纽扣扣的很工整,最终,她的目光停在了他左手手腕的手表上。
林心栩的表哥蜜月旅行回来,一个劲儿说手腕疼,林心栩怪他疼还非要举着手乱晃悠,足足晃了一周她才知道他是到处炫耀手表,就是这一款。
“还有想吃的吗?”穆成问,林心栩回神,赶紧摇了摇头。
窗户的玻璃被雨水一遍又一遍刷新,眼前诱人的烤肉,滋啦啦地冒着金光。
穆成艰难地翻转着冒着热气的烤肉,不忘将烤好的递到她碗里。
“我不太会烤,将就吃。”
林心栩不说话,只是笑,她的眼神无处安放,只好盯着碗里满满的烤肉,慢悠悠地刷着酱,一口接着一口,齁咸。
林心栩灌了两口水,想要说点什么,又害怕言多必失。
想了想,还是开口了,“你还要在学校呆多久?”
“明天卷铺盖了。”
“明天?”
“对呀,退学了。”他笑得一脸轻松。
沉默了十来秒。她小声地自言自语。
“教授居然放过了你。”
“什么?”
“恩......准博士退学,听起来也很厉害。”
“我们学校的牌子并不响亮,我已经对接了几家公司,还算顺利,我很早就想要工作了,就惜阴差阳错一直在学校读书,这样也好。”
“这也能阴差阳错?拉仇恨吧。”她倒吸一口气。
“你现在可以准备考研了。”他突然说。
“我不了,不了,不爱学习。”林心栩小声说道。
她突然想起刚入学,班主任给大家印发了一张表单,里面有一栏大概是对毕业后的自己有什么期许,她清楚记得自己写的是,要继续念书。
这回轮到穆成愣住,但他没有岔开话题,将手中烤好的肉夹给她,说,“我认识的林心栩聪明又努力,没有问题。”
林心栩张张嘴,话在嘴边打转,“这……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的确,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两个词同时夸她。
穆成也笑了,气氛突然就缓和了。
林心栩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大二,那天林心栩正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准备英语考试。
背了两个小时,A字开头的单词还没背完,她靠在沙发上,大脑逐渐放空,嘴里机械地念叨着“acquaintance 获得”。
穆成是这时候走进店里的,经过林心栩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阵嚼薯片一样的清脆响声。
林心栩意识到什么“蹭”地坐起,挺直背,顺势跟对面的男生对视三秒。
“不好意思啊,这是你的耳机吗?”
他捡起被踩得变形的耳机递到她面前。男生看起来很干净也很有礼貌,眼神真挚,表情带着一丝抱歉。
“啊,是我的,不过,算了,放着吧。”她指了指桌子,继续背单词。
“acquaintance...”
“acquaintance”的意思是“相识的人”,你念错了。“对面的人突然打断她,又说,“这个难免的,容易混淆”。
林心栩低下头看了一眼单词书,乖巧地念了一遍。男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整个下午,林心栩都在演算纸上抓狂地画着单词,等到她停笔,再次抬头,桌上多了一盒白色耳机。
“我车里正好有一盒耳机,新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在了她旁边。
“谢谢你。”她看着他,有些拘谨地道谢,她缺耳机,也懒的想一堆客气地词藻推辞。迄今为止,她都不曾再那样大大方方地跟他对视。
“你是F大的吗?”
“对,我是。”
“你......”
“我也是。”
林心栩原本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万万没想到他接了这样一句。
倒不是他长得显老,相反,他长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稳重又不失阳光。
“毕业了啊?”林心栩脱口问出。
“我……”他顿了又顿。
“你猜。”他狡黠一笑。
“我猜……如果你毕业了,那你还是挺有少年感的。“林心栩自觉失言。
“如果在读,那……”
“那什么?”
“那就对了,怪我长得显年轻。”
这段脑残对话,以他嗤之以鼻的笑声结束。
然而第二天,英语考试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了他。
“林心栩。”他走近,看了眼试卷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是你,你是老师吗?”
“不不,在读。”
林心栩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学校食堂门口的公告栏上,准博士生那一列里那张格外严肃的证件照,他们学校博士少得可怜,她有些印象。
“穆成。”她试着念出名字。
“对。”
上课铃声这时候响了,穆成转身走向讲台。
整个监考过程他都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的,奇怪,他看起来比起旁边的男生们要成熟,但跟她说话,一笑又很温柔。
考试结束,林心栩将卷子交给穆成。
“你一非人类,居然没有脱发。”她总是头脑一热地尬聊。
“走了啊。”穆成白了她一眼,拿着他们的试卷离开教室。
林心栩迅速回座位收拾书包,拉着室友张落落冲向食堂,却在食堂门口的宣传栏那停住了。
她在宣传栏门前抓着张落落不松手,从左到右看了个遍,张落落气急败坏,“你丫有病啊,来食堂不吃饭。”
“哎哎,刚刚跟你聊天的监考老师在这呀。”张落落凑近,用手指对着穆成的照片戳了戳玻璃,“秀色可餐啊”。
“可餐个屁,吃饭去。”林心栩一把给她拽去食堂。
“博士欸,年龄大了点,不过博士啊!加微信了吗?怎么认识的?我的祖宗,这回争点气行不?”张落落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对,还不脱发。”
这段小插曲没有掀起任何水花。张落落说她老是这样,以后孤独终老的时候会后悔。
林心栩,后悔就后悔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这不是一段罗曼史的开始。大二一整年,他们都没有遇见,后来,他送给他的耳机在操场跑步的时候被她弄丢了。
真的,一点都不浪漫啊,那么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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