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荀呈和婉幽还处在暧昧期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想从中横插一杠子;毫不夸张的说,学院里喜欢婉幽的一抓一大把,连本班都有五个人够资格做荀呈的情敌;那会儿他们都才大一,正是刚刚脱离封闭高中生活的时候,好多人依旧傻傻地以为写情书是种很时髦的追求形式,因此婉幽在和荀呈确立关系之前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情书。
婉幽打一开始就是喜欢荀呈的,这一点从她毫不避讳地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情书就能看得出来;下午七八节课上完之后,他俩总是跑到第一教学楼的楼顶,找个安全又僻静的角落并排坐下,然后开始一起读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书信。
这些廉价纸张上的文字绝大多数都很恶俗,不过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其中更有甚者采取了新的切入点,将赤裸裸的情话变成了含蓄蓄的情诗。
“天空的云絮散开了,一如咖啡杯里的方糖;
苦涩的滋味还在嘴边,甜蜜的笑容却绽于心底;
飞鸟追逐着微风翱翔天际,我的思念汇成河流托起你的舟;
爱你,是我一生无悔的希冀。”
我操;荀呈叹为观止地说,这他妈写得有够腻歪啊!托起你的舟?我他妈还举起你的奶呢!
啪!
婉幽给了他一饼。
“叶,是绿的;星,是闪的;
你,是美的,我,是傻的;
这世界脉络纵横,尽皆因爱而起;
水流从山谷飞泻而下,我的心正临近悬崖;
你紧紧握着我的灵魂,随时都能将它湮灭;
你是我的女神,我只屈从于你。”
哎呦喂;荀呈搓着腮帮子,我他妈牙都要倒了!
婉幽没搭理他,默默地把信撕成碎片。
“故地重游,数不尽,痴恋哀怨,殇悲叹,众生轮遽,光阴宙寰,慕之愈极爱愈切,梦萦魂牵难舍念,铅云垂,平地起惊雷,撼九天!
皓荧月,璨星澜,狂风烈,旧墟残,往昔已逝矣,前路漫漫,柔肠百转欲语塞,独坐暗夜望穹端,忆佳人,顾盼靥嫣然,醉心田。”
哎哟我去;荀呈挖了挖鼻孔,好家伙,连《满江红》都用上了!
婉幽夺过来仔细看了好半晌,最后还是一把火给燎了。
其实荀呈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为什么?因为男人有着奇怪的尊严,而且还很敏感;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哪怕仅有稍稍一点点的劣势都会让一个男人感到无法忍受,更别说面前还摆放着这些洋溢着荷尔蒙气息的三流情诗了。
于是酝酿了几天之后,在星期五第三节课的课间,荀呈对婉幽说了一段话,从此确定了两人间的关系。
荀呈说:
我想是时候了;
此刻你就在我的身边,我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咆哮,它要我告诉你我心中的感受;
但我想说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从何地开始,沉默已无法再抑制,你的呢喃总会燃起我心中的希望之火,我想我愿意为你停留,就算在千百万首情歌之后,就算在千百万句情话之后,我仍旧在这儿,愿为你一生守候;
你就像一颗璀璨的星辰,闪耀得我无法睁眼;
你是否就是别样的奇迹?
破碎的梦境里,你的掌纹还印在玻璃杯上,那让我充满幻想;
在我内心的一角,是如此不愿离开你,在我内心的一角,只想让你为爱而驻;
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会成为彼此的依靠,我们会一起走过所有美好的景色,我们会共度全部难关;
我不想让这成为别人的美梦,我不想让你成为别人的美梦,你就是我最初的初衷,你就是我的梦想,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比梦还美好的真实;
你我只是凡人,所以我们更不能浪费时间;
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能锁住心门,关闭对你的爱;
然而我用尽全力,却仍止不住想要拥你入怀;
如若你的心灵有所悸动,如若你的眼眸开始湿润,如若你相信我的真情,如若你的内心呼唤你与我一起;
那么我愿意,愿意为你守候一生,直至永恒。
婉幽呆呆地瞪着他看了好半天,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孩;许久之后,她幽幽地说了句你真恶心,然后就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大年三十儿那天,荀呈和婉幽视频了好久,他们两个一起吐槽春晚,一起拼抢红包,五分钟就要说一句么么,恶心得隔壁邻居家的狗都不叫了;零点时刻,荀呈关闭视频,拿起一万响的大地红下楼放炮。
印象中,自己放花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年总是一挂鞭炮了事,就图个响儿;荀呈站在楼道门口,望着小区大街上欢天喜地的孩子们和陪伴他们的家长,突然觉得兴味索然,说不出的失落。
十二年之前,荀呈还在上小学,那时他们家住在城郊区,那是一片异常荒凉的未开发地,偌大一个郊区里面仅有一所小学,连个初中都没有,想上只能去城里寄宿,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学校小,班级自然就少,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加在一起总共才十二个班,大孩子小孩子挤在一起上课的窘况时有发生,而这样的情景总是出现在音乐课上,因为就只有一个老师,时间有限,所以大家都被限定了统一的音乐学习时间。
音乐课老师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书生气很重,弹得一手好钢琴;课余闲暇时,又小又破的音乐教室里总能传出悠扬的曲调,从《悲怆》到《致爱丽丝》,从耳熟能详的著名曲目到即兴而发的随性弹奏,很多学生————尤其是女学生总愿意在没事的时候驻足在门外细细地聆听一会儿。
音乐老师的妻子是个画中人似的美女,然而她的职业却与美丽的长相不太搭调————她是市烟花爆竹厂的职工,配得一手好烟花;那时每逢新春佳节,大街上见到的最多的花炮品种均出自其手。
音乐老师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叫小萱,是荀呈的同桌;两个人每天嬉闹在一起,倒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
荀呈十一岁那年的除夕,小萱在春晚演到一半的时候咚咚咚敲响了荀家的门;正忙着数红包的小荀呈打开门看到她冻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怀里抱了一大堆烟花爆竹。
你........你这是.........?你怎么没在家里待着?荀呈一边把她迎进屋,一边关切地问。
爸爸.........爸爸和妈妈吵架了,我不愿意........不愿意在家里看他们争吵,所以我.......我来找你放烟花;小萱用沙甜沙甜的声音回答。
小荀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化了。
简单地搪塞了两句,荀呈就打发了父亲母亲和一大家子的人;他拉着小萱跑出家门,来到楼后的空地上,把那些烟花爆竹一个个摆好,然后点着一根香,开始一边擦鼻涕一边兴冲冲地放炮。
烟花确是种美丽的发明,缤纷的焰火预示了平凡百姓对于未来的美好期盼与幻想;轰隆隆的炸响声过后,是一朵又一朵绚烂艳丽的瞬逝星火,那种灿烂的画面,能深深烙在人的灵魂之中;小荀呈和小萱并排站在一起,用手哈着气,满脸幸福地看着一颗又一颗礼花飞上天空,小小的笑容里充盈着满足和开心。
放炮的乐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消失,以前拿着一根又一根从鞭炮串上摘下来的小炮仗,就像是握住了人类的希望,用打火机颤抖着点燃灰色的捻,接着像触电一样迅速扔出去,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就能得到莫大的快乐;荀呈想到这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万响,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再摘下一颗小炮仗;他怅然若失地盯着“大地红”三个字,又陷入了回忆。
小萱站在他的身边,小小的手捂在脸前抵御寒意,大大的眼睛倒映着天上的美景,折射出一种迷离的光彩;她咬咬唇,半是害羞半是娇嗔地说:......喂......荀呈........我说,等我们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小荀呈兴高采烈地堵住耳朵观赏烟火,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放下手靠近小萱,扯着嗓子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大点儿声!!!!!
小萱俏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嗔怪地瞪着他,也扯开嗓子大声喊:我说———!等我们都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苹果般沙甜的声音穿透嘈噪轰鸣,像一泓甘洌的清泉直灌入荀呈身心;他的面容僵住了,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原本兴奋的神情现在看上去显得特别滑稽。
“砰!”
雷王的巨响将荀呈从回忆震回现实,他望着漫天烟花,心想:.......小萱离世也有快十年了吧.........如果她没有走..........我会娶她吗........会的吧.........
点燃引线,荀呈还握着鞭炮的末端,直到掌心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他才本能地丢掉已开始噼里啪啦燃放的鞭炮,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这样的除夕夜时分,他也已经过了快有十年了。
那个夜晚,一向文弱的音乐课老师不知经过怎样的挣扎和思索,最终还是举起菜刀,将自己的妻子和亲生女儿剁成了碎块,然后在血泊中把自己的喉咙切开了。
荀呈的脑海里总会响起老师以前经常在教室里弹奏的《悲怆》,那些旋律的深处,似乎隐约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与此同时,小萱最后的模样,也彻底刻进了年幼荀呈的心。
有些人,有些事,总会深深躲在灵魂中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永远也无法磨灭。
正月十五那天,荀呈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吃完早饭穿戴整齐,坐城际轨道交通回到了曾经住过的、现在已经彻底废弃恍若死城的郊区小镇;踏上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他深深觉得自己身上穿的大红色外套与满目荒凉的冷色调极为不搭;但回首历年,他每次来给小萱上坟,都穿着这样喜庆的颜色。
因为荀呈知道,她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死气沉沉的模样。
信步走过从前再也熟悉不过的那些楼房,亲眼看到它们表面所沾染的风沙,以及斑驳脱落的昏暗颜色,都给荀呈以物是人非的感觉;曾经,这里还很繁华,不,不能说繁华,但也算得上热闹了;近五万人汇集在这里,组成一个兴盛的聚居地,孩子们穿梭于大街小巷,大人们来来往往,无论如何,总是生机勃勃的。
可是现在呢;荀呈一边嘲讽地苦笑着,一边路过一大片突兀的碎石地;他忽然驻足不前,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这片碎石地,嘴角微微抽搐着——————
——————那里曾是他上小学的地方。
印象中,他就是在这栋已经快记不清模样的楼房的某间教室里开始了自己的学业,也正是在那间教室里,他认识了小萱。
彼时的教学楼大概只有四层,一二年级在一楼,三年级在二楼,四年级在三楼,五年级在四楼;在他们上到三年级时,接受的还是五年制的小学教育,后来升至五年级,碰上教育改革,就又有了六年级。
恍惚的记忆里,那时教学楼下面是一片大操场,那操场到底有多大,荀呈现在却也说不清了;他只记得每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会跑下楼到操场上活动,数量匮乏的运动器材前总是挤满了人,曾经还有高年级的男生为了争抢单杠而摔断脊骨。
荀呈望着荒废许久的沙地,想起从前自己经常和小萱在这上面追逐打闹;他老是趁小萱不注意的时候揪下她的头花,然后耀武扬威地高高举起,边跑边嚷嚷,再然后小萱就会秀气地迈开步子追他,要他把头花还给自己;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狂奔在操场上,乐此不疲。
想到此处,他徐徐环视着这片以前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什么模样的地方,心头泛起淡淡的苦涩。
终究,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更没有什么能亘古长存;从前、现在和将来,就像一条河道的三段分支,源同径不同,相交又相离,记忆中深深镂刻的容貌,最后还是面目全非。
风清如许,寒意阵阵;又走过一段距离,荀呈来到以前的湖心公园,那偌大的湖面消失了,成吨的湖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地面。
那地面之上错落分明,有着明显的翻新痕迹;残损的砖石钢骨若隐若现,许多建筑的边角部位如果细加观察的话还能隐约辨认出来;看样子,这里是被从前那些住宅区楼房的残骸给填平了。
一念及此,荀呈立刻抬眼向右手边眺去——————果不其然,当年这里标志性的“报时灯塔”也不见了。
那座曾经存在过的巨大高塔上,悬挂着一个直径足有二十米的钢制时盘,背后的发条装置直连塔基处的送电机,而这台送电机还同时为塔尖顶端的高流明导向灯供电,保证其运行不息;每天,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依靠时盘上的数字确认时间,等到夜晚,出去消遣的人们又可以凭借那束又大又亮的灯光辨识方向。
据说这个地方在老早以前是前清的流放之地,黄土下不知埋了多少孤魂野鬼;解放以后最早来此定居的人们为了保一方平安,便共同出资出力建造了这座灯塔,最上面的那盏高流明导向灯还是从德国进口的,有了它的庇护,多少邪魔歪道都不敢出来害人。
这座灯塔就像一个年迈的看守者,注视着脚下的这些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祂或许有自己的意识,觉得能够看到这么多蝼蚁般的生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荀呈擤擤鼻涕,将外套紧紧裹在身上,抬脚走入了填满废墟的湖面空地。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小萱拉着他溜到灯塔附近,趁底下的看门人不注意,两人悄悄翻进了塔基廊梯,然后心惊胆战地顺着梯子爬到塔顶,最后在那颗神明之眼般的导向灯下靠墙而坐,愣愣地望着天空发呆。
年幼的男孩和女孩惊叹于夜晚穹宇的澄明,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都紧闭着口,连大气也不敢出;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太过害怕所导致的,但那个时候,他们确实觉得眼前的景象异常震撼人心。
黛蓝色的天空是那么透澈,星辰发出的流光与头顶的灯光交相辉映,那种感觉妙不可言,或许古人能对月吟诗的原因就在于此吧;小荀呈紧挨身边的女孩,痴傻似的张大了嘴,瞪着密密麻麻的星星半天也不说话。
小萱同样感受着这份特殊的安宁与平静,但她接下来想起了自己今晚拉荀呈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她第一次对身边的男孩说道:
荀呈,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小荀呈贪婪地眺望天空,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你说啥?
我喜欢你!!
那个瞬间真的很美丽;两个年轻的生命被灯塔高高托起,在星空之下依偎一处,倾吐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言语,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动了。
所以回想到这里,荀呈不得不停下脚步,伸出手拭去早已挂满脸颊的泪水。
他能感觉到,躺在自己脚下的,不是断石碎瓦,也不是残垣荒壁,而是一个个已经死去的、曾经鲜活无比的回忆。
那些从前承载着无数生活的巨人们,被肢解,被粉碎,被切割成泡影飞灰。
沧桑的朽骨剥离灵魂,伴随人们的记忆一同沉入地底,被岁月覆盖,被风沙磨灭。
荀呈抬起头,隐约看到天空中浮现出一座城池,巍然而堂皇,但那并非海市蜃楼,而是昨日之光。
光照大地,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诉说着那些回不去的曾经,那些历历如烟的过往,那些恍若隔世的彷徨。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荀呈最终还是来到了小萱的坟前;它坐落在荒废的死城一角,是曾经公园最边上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嘴唇仍紧紧抿着,许久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小萱.......我又来看你了........
......这一年我过得很好,你呢,在那边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婉幽也很好,你别生她的气啊,她是真心待我的,对我不坏...........
.......如果你还在,我多么想好好地抱抱你,从前,我没敢那么做,因为我们都太小了.........
...........你说,如果法律允许的话,我既娶婉幽也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呢............
........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但你会同意吧,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再没有谁比你对我还好了...........
..........你会不会怪我太自私呢,这么多年了,每每午夜梦回,我总是想起你,可我还是有了新的女朋友不是吗..........
.....你肯定会闹脾气了,但是啊,我就喜欢看你娇嗔的模样啊.........
.......从前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很幸福了,因为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不是吗,但你就是让我觉得幸福,那幸福就像糖一样,甚至比糖还甜..........
............小萱,你喜欢我对吗,我也喜欢你啊,你行行好,别和我闹了,快跟我说说话吧.........
.....................求求你了,和我说说话吧..........................
荀呈在小萱的坟前待了整整一夜,期间他还去小萱母亲的坟头看了两眼,陪师母说了很多很多话,又用自己带来的扫帚为母女二人扫了扫墓;后来到了深夜的时候,他又回到小萱坟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陪伴她度过这个万家团聚的月圆之夜。
在他的心目中,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总是亏欠她的。
或许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很恐怖,甚至诡异得让人起栗;但是荀呈已经坚持了很多年,这些年来,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觉得很平静,很安心。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永远都会有一座城,永远都会有一座塔,永远都会有一个人。
时过境迁,却依然为爱永驻。
自尽
“当男孩遇上女孩,当女孩遇上男孩,男孩觉得女孩还不错,所以别再当个书呆子,鼓起战士的勇气吧,或许你长得很好看,但今晚你终究不能和自己上床睡觉。”
“记住,该出手时就出手,拿到手里才算有。”
还记得之前那个让荀呈勇敢使用黄金右手的满头油渍的室友吗?他叫韩大壮,是高分子材料专业的大四生,说实在的,荀呈和桓枫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大四的住在一起,学校或是学院在分配宿舍的时候难道就这么任性?让一个大四的和两个大一的住一起,那不是害人吗?
事实证明这种做法确实是在害人,刚开始每天一大早,荀呈和桓枫就像两条被火燎了的野狗一样屁颠颠地跑去上课,而韩大壮总是死猪似的瘫在床上,叫他起床洗漱,他总是翻个身懒懒地说:别烦,我要睡觉..............
于是四个星期之后,桓枫和荀呈也不去上课了;上啥课呢,都他妈吃屁,选修课必修课爱谁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看着高数课老师那张鞋拔子似的B脸就他妈烦。
这种想法无可厚非,有多少大学生专精于学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还不都是混文凭嘛,在大学里,最主要的还是学会为人处世,学习啥的该咋就咋,不用刻意强求,万一你将来从事服务行业呢?伺候人的工作难道还要文凭吗?端盘子难道还要过四级吗?有人会说,那你去国际大酒店端盘子肯定要过四级啊!那话又说回来,难道过了四级就能去国际大酒店端盘子了?那些所谓的硬性规定究竟有多少是真正需要的?有多少不是为了卡人员数量而制定的?所以到头来还得认清一件事,那就是我思故我在,所得非所求。
然而韩大壮却并不属于此列,他是个学术帝,口头经常挂着一句话:知道我为什么一天撸四管吗?实话告诉你,到了我这种境界,撸管就不再是纯粹的发泄,而变成了一种调剂和需求;每当我的手握住我的管,灵感就会像火山喷发一样源源不断,整个撸管的过程中满脑子都能听见数据表格哗啦啦翻页的声音;相信我,撸到后面能极大增加心算的准确性,每次遇到棘手的演算,我都是边撸边算,效率DuangDuang的。
每天荀呈和桓枫都不得不到外面暂避风头,因为韩大壮撸管的时间极为固定,并且毫不避人;大家刚认识的时候有一天荀呈正在吃叫的外卖,桓枫则靠在椅子上无聊地玩着陌陌,结果突然之间屋子里就开始响起怪异的呻吟声;荀呈像是刚咬崩了一颗牙,而桓枫则差点扔掉握在手中的手机;他俩几乎同时将脑袋转向韩大壮,结果却发现他正脱着裤子二打一。
哦哟我操!
荀呈和桓枫大喊一声,瞬间双双跑到楼道里,这画面实在太尴尬。
等他俩习惯韩大壮的这种行为,已经快到学期末了;后来荀呈一度以为,桓枫开始变得撸管不避人也是受了韩大壮的真传,直到桓枫在香邻面前挨了两巴掌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是男人的顽疾。
韩大壮不爱卫生,尤其不爱洗脚,同时还特别偏爱国产山寨篮球鞋;哦哟,那种鞋简直不敢想,硕大的塑料泡沫压制成模,然后塞进劣质的人造革里面,就成了一双名为“篮球鞋”的东西;人类的脚穿在里面,不出十分钟,就得出半公升的汗,那味道,谁闻谁知道。
校图书馆每天早上八点开门,韩大壮则十三点五十准时去上自习,别看他睡懒觉,其实该干的事他一件不落,正是最贼的那种人;实话说他长得不错,曾经上自习的时候有个各方面都还过得去的女生主动坐到了他的对面,年少的韩大壮裆中一挺:这是对我有意思啊!结果十分钟后姑娘站起来打开了身后的窗户,没坐五分钟,又打开了旁边的窗户,到了最后,她低叹一声,背上HelloKitty书包走了。
韩大壮跟桓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显得很气愤:你说那帮B女的咋就那么多事儿,不就是脚臭了点儿吗,至于那么挤兑我?
桓枫冷笑:臭了点儿?点儿?!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你老婆脱了鞋能臭得招来蛆,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忍?
韩大壮:我操,老子扇死她个狗日的!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去勤工助学超市买了一瓶洗护液和一个热得快,从此开始坚持每晚洗脚;结果一个星期之后,盆里发霉了,他的计划也就此宣告失败。
荀呈隔了老远观察着那个面目全非的塑料盆,不无感慨地说这他妈得是什么生物才能把这玩意儿作成这样。
桓枫冷笑:那个生物叫韩大壮。
荀呈:操。
不过养成爱干净的习惯终究有益无弊,在韩大壮的论文发表在国内权威期刊上的时候,他终于交上了女朋友;半年的时间里,两人进展飞快,同时他保香港大学研的事也落实了下来,那阵子正是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荀呈和桓枫倒是蛮为他高兴,毕竟一个宿舍里就他们三个人,好歹是一起住过的兄弟。
寒假结束之后,荀呈返校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皮箱打开,取出笔记本连上电源,开始更新《英雄联盟》,桓枫睡醒的时候,更新包刚好安装完成。
别睡了,快下来一起上分!荀呈对着他吼了一嗓子。
桓枫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了几句:.....老韩呢?没回来吗?
荀呈耸耸肩:不知道,没见到他。
那局晋级赛着实打得惊天动地,对面中单劫十五分钟的时候就有9--2--3的战绩,在河道附近横着走,没一个人敢招惹他;荀呈操纵卡牌与其苦苦纠缠,桓枫则使用VN龟缩发育;最后一波团,己方锐雯开大闪现上去Q接A接Q接A接E接A,迫使对面EZ用E技能离开团战,然后拍出最后一段Q,瞬间接A再接W再接A,同时甩出疾风斩和九头蛇普攻特效就寿终正寝了;狂怒的大虫子一口咬死了她,却给了桓枫以可乘之机;VN在娜美的保护下开大疯狂输出,用绝妙的走位躲开卡兹克的E和W,在螳螂堪堪闪到自己身前时射翻了它,顺便在锐雯的高额输出下抢到了星妈的人头;与此同时荀呈被星妈沉默的时间也已结束,立刻开大飞到VN身边,回身甩Q,在劫大到自己身上的瞬间秒切黄牌,定住现身的劫,然后立刻金身,躲过致命伤害;就见喘息之间,VN五箭射死劫,就地滚Q隐身直冲大虫子而去,此时卡牌金身也已结束,立刻切出黄牌闪现上去试图定住开大的EZ,却被流弹砸上了天;此时娜美为了保护VN也牺牲了生命,打野的木木更是一早就被集火秒掉,场面上只剩下VN独自面对大虫子和EZ;就见桓枫不慌不忙,用最后隐身的一秒钟使出E闪绝技,将输出不俗的EZ钉在墙上,然后走A走A再A抽口破败再走A再A再QA杀死了神装的大虫子,醒过来的EZ接Q接E接W妄图收掉残血的VN,却不料被桓枫用走位秀了一脸,除了E自带的伤害外一个技能都没打中,VN用2.2的攻速秒射三箭,了结EZ,送他升天,拿到五杀。
韩大壮本质上是个不合群的人,在荀呈和桓枫之前,他一直一个人住着学校配给他的贫困生助学房,啥叫贫困生助学房,就是在某个机构里有一间小屋子,你住在里面刚好能起到看大门的作用,这样也算是为学校减轻负担,实现双赢,最后的结果就是韩大壮住在里面不用掏住宿费,每天晚上起来给科研人员开个门就可以了。
那段时间他的日子很不错,因为屋子里水电网齐全,全不用掏钱,甭提多舒服了;韩大壮住的时间长了,放假回家难免心里有愧,因为父母不知道这件事,给他的钱里面仍旧包含宿舍费用,结果全被他拿去嫖了。
于是到家以后,他自告奋勇去村外的镇子上找工作;好歹是个大学生,卖苦力还是有人愿意要,韩大壮就在一间小招待所里当清洁工,每天收拾收拾房间就能拿五十块,这波不亏。
在一起干活比较熟络的还有一对小夫妻,男的五大三粗,女的一脸克夫相,他俩比韩大壮要强一些,因为这些临时工也需要吃饭,签合同的时候是说好了包吃住的,所以男人每天都给大家做饭,自然工钱就要多一些。
女人蛮会过日子,与她的长相完全不符,每天晚些时候去菜市场买回一大堆或滞销或剩余的猪下水,给男人乱炖熬汤吃;到了夜里,夫妻俩的叫床声总能震醒隔壁的韩大壮,烧得他整宿睡不着觉。
那段日子虽然挣到了钱,但他却一天天瘦了下去;撸管多了,管会痛,脸颊也会凹陷,老板每次开总结会,都会特意拉住他多问几句:你丫没溜冰吧?
啥是溜冰?韩大壮满脸无知。
就是吸毒!老板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噢,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钱;韩大壮憨厚地笑了。
他的笑容一直这样,让人觉得人畜无害,其实每天晚上他开撸的时候笑得更憨厚,只不过没人看到罢了。
过了一段时间,女人开始偶尔对韩大壮示好,每当男人出去办事的时候,她都会敲响韩大壮的房门,端进来一盆热乎乎的猪肺汤;看得出来女人用了心,汤上漂浮的葱花切得很讲究;她说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都不容易,这碗汤你要不嫌弃就喝了吧,反正那么多下水吃都吃不完。
韩大壮觉得这人真好,就一气儿喝了个底朝天;于是自此以后,女人隔三差五就来给他送汤,有时在招待所里干活碰到,男人女人都主动和他打招呼,气氛挺融洽。
唯一有一次,韩大壮夜里出来上厕所,刚好隔壁的声音大到最极限,让他猛地一听还他妈以为杀人了,细加品味之后才确认没事;等拉完屎出来,推开腌臜的公用厕所门,他恰好看到女人只穿着内裤从屋里走出来扔避孕套,干瘠的身板上两个乳房大得出奇;韩大壮愣住了,女人也愣住了,他的裤裆慢慢抬起,形成好大一坨阴影,女人假装毫不在意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通红的回屋了。
后来有一天中午,男人和女人不知为什么在屋里争吵起来,夫妻俩越吵越凶,越骂越难听,几分钟后两人由吵架变成了打架,摔了几个杯子后,男人满脸怒火地摔门走了,只剩下女人在屋里骂骂咧咧,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啜泣。
等到晚上,两个人继续不依不饶,又对骂了两个钟头;后来骂累了,声音就小了下去,片刻之后,奇怪的呻吟响起,紧接着叫床声宛若狂风骤雨愈催愈急,仿佛在向隔壁的韩大壮示威;他吐吐舌头:乖乖,吃不消!
几天之后,男人又出去办事了,女人照例来送汤;这次韩大壮喝完后她没有立刻走,而是坐到他旁边唠起了家常;半小时之后,她把手放到韩大壮的那个地方,说你知道吗,我在碰到你之前,一直觉着自己像是掉进了个死胡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可是你的到来,却让我看到了凭空开出来的一扇门,我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劫。
韩大壮再也按捺不住,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死死按在餐桌上,一把掀起女人廉价的裙子,这才发现她根本没穿内裤;于是他干脆直接脱下裤子,用双腿狠命夹住她的胯,开始在这片贫瘠的荒地上播种耕犁;皮肉拍打的声音密如鼓点,女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喘息,接着开始像唱秦腔一样呐喊,韩大壮浑身剧抖,在庄稼地上洒下预示丰收的甘霖,就气喘吁吁地滑到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等他从梦中醒来,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被子盖得细致入微,一看就不是他本人的手笔;餐桌上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摆着一桌好菜,只不过早都凉了。
从那天开始,只要男人一不在,女人就跑来韩大壮的屋里跟他一起种地;由于韩大壮每天锄膜慰道,这片庄稼越来越旺,长势喜人,女人的气色也一天天好了起来,韩大壮满脸的痘也逐渐消了下去。
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韩大壮怀中,说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安宁,这么幸福;韩大壮说你知道以后再遇到劫该怎么办吗?
女人:怎么办?
韩大壮:出中亚。
绿帽子永远戴不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韩大壮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觉得自己背上剧痛,还没睁眼就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原来暴怒的男人冲进屋子,把一柄还沾着猪血的菜刀砍在了他的背上,好在韩大壮是趴着睡的,不然这一下非开了膛不可。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被嘈杂声从梦中惊醒,赶紧将韩大壮送到医院;虽然道德上说不过去,但毕竟通奸不犯法,砍人可就罪过大了,为了消灾,男人还是掏了全部医药费,拉着还只穿着吊带的老婆从医院走了。
脸面丢尽了,尊严也没了,背上还多了一道长得吓人的伤疤;出院以后,韩大壮没再回招待所,反正住院的时候老板也把工钱给他了,说让他有多远滚多远;韩大壮干脆就滚回了家,跟父母说自己不小心卷入了械斗,养好了伤也不愿意干活了,再过四天就开学,他最后再陪陪老两口就坐车走。
回到学校,进入新学期,韩大壮心灰意冷,主动搬出助学房,也就自此认识了荀呈和桓枫;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瘦,甚至连肋骨条都清晰可辨。
手淫多的人,一般都很瘦。
顺利升入黄金二的当天夜里,荀呈和桓枫被巨大的落地声惊醒,实际上半栋宿舍楼的人都被吵醒了;大家冲到窗户前朝下观望,发现楼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睡眼惺忪的他俩看到这场景立刻清醒了,同时齐齐感到心头本能地一跳:不好!
结果确实如他俩所料,那具躯体正是韩大壮。
桓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跳楼,荀呈也不明白,假期结束回来甚至都还没见上一面,怎么就自杀了呢?
后来警察到他们宿舍取证时两人才知道,原来韩大壮交的那个女朋友不是个省油的灯,成天缠着他给自己买这买那,其实韩大壮这个人并不是软性格,无奈那时他正坠入爱河,脑子丧失了以往撸管时应有的睿智,对女朋友百依百顺。
他就是一农村来的穷小子,仗着智商不低才能有现在的成就,可归根到底他手头没什么钱,刚开始为了满足女友的要求,他还能代人写写论文啥的,可到后面钱越花越凶,欲壑愈发难填,那怎么办?没经过事儿的韩大壮决定铤而走险,把导师的学术报告偷出来变卖。
那份学术报告是导师多年的心血,价值非常高,几经波折,韩大壮把它卖给了识货的同行,得了许多钱,带着女朋友在三亚好好过了个年,却忘记了还在家乡等着他的父亲母亲。
年关临结束前,女朋友玩够了,钱也花痛快了,就告诉韩大壮自己真正的打算:其实我根本不爱你,只是和你在一起玩玩儿,现在也快毕业了,家里给我找好了对象,咱俩就这样吧,分手吧。
韩大壮几乎说尽了好话,但是女友去意已决;他不敢相信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居然会是这样的下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被自己盗去心血的导师,想起了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无比失望愤怒之下,他最终掐死了女友。
那天晚上,他处理完女友的尸体,本来是想回来看看荀呈和桓枫的,但他觉得自己没那个脸,他不配见室友,也不配见父母,更不配见导师;韩大壮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与其被拉到法庭上审判,还不如自己审判自己。
于是他爬上十二层的宿舍高楼,从楼顶一跃而下。
从那以后,整个校园里的所有宿舍楼顶都加装了合金栅栏封闭起来,再不让学生们随意出入。
荀呈、婉幽、桓枫和香邻四个人站在韩大壮摔死的地方,深深注视着那滩暗红的印记,半晌无话;荀呈忽然想起家乡下雪的样子,漫天白花花的霜雪很纯洁,很清透,似乎能荡涤世间万物,能洗尽所有脏污,他希望韩大壮来世能生活在一个如雪般纯洁清透的地方,最好再少撸点管。
嗟叹唏嘘,难尽其叙;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