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落在泰晤士河畔,依茜手里握着一张揉邹了的机票,洗衣球味的湿冷寒气弥漫在她鼻尖,两年来,她一直蜗居在唐人街的二十平米廉租房里,可她书中的主角却始终没有出现。就在她身心俱疲之时,却意外的发现房东竟是她昔日恋人...那段难以释怀的旧日情愫,竟在一夜之间悄然复苏。此刻她仰望天空,任由思绪纷飞。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五月的伦敦雨下得人心都发了霉……伊茜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块老式卡西欧电子表,白色的塑料表带已经发黄,只有数字显示器还在固执地跳动,她重新戴在手腕上。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是杂志社老板打来催稿的电话,男人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压迫感。
「你病了,不能交稿…就交给其他人?」
「没事,只是有点感冒。」
她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铜臭味儿。
「那…好吧!注意身体。」
「好了……不说了。」
她赶了一夜的翻译稿,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她关掉手机,洗了把脸,抓起一件羊毛衫,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赶着去杂志社。
她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雨过天晴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能见度也极佳,她快步向爵禄街Gerrard Street 走去,一辆灰色面包车停在中式早餐店门口,车窗里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直楞楞地盯着她。
「请问小妹妹!唐人街怎么走?」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过堵车很厉害。」
「那么,步行大概需要多久?」
「抄近路二十分钟左右。」
依茜竖起的衣领挡住了半张脸。
他沉思片刻,飞快地打着方向盘停进了路边停车场。他走过来,看到伊茜在看橱窗里的菜单,便礼貌地邀请她一起进去吃早餐。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吃早餐?伊茜觉得这事儿简直荒唐至极,当场拒绝了他。男人则显得有些失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一辆摩托车「嘟…嘟嘟」驶来,丝毫未减速。他见势不妙,拉住依茜闪到一边,却撞上广告灯柱,两人被弹飞摔倒在地,伊茜趴在他胸口上瑟瑟发抖。行人匆匆,却视而不见的绕道而行,她暗自庆幸无人围观。
「你…怎么样?伤到没?」
他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没事。」
她轻声说着从他身上爬坐起来,她羞涩的捂着脸,他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她一眼暼见他手臂上的血从袖口流出,雪白的衬衫染红一大片。
「血…你流血了。」
她话音刚落便昏了过去,他双手一托将她接住。
肇事司机是个学生。
「你怎么骑的车?驾照是赢来的吧。」
他解开领带擦拭着依茜发梢上的泥水。
小伙子满脸无辜,不停的道歉,他气暂且消了一点,决定不报警,提醒他以后小心点。
「今后一定注意…谢谢你的大度。」
男孩颤抖着声音赔礼道歉,脚在地上划圈。
她醒来后坚持要陪他去医院,他也同意了,并建议她也做个检查。
她半躺在副驾上,车内祛味香片散发出淡淡的橙香和他身上的味道,都是那么的熟悉。
「你是来留学?来多久了?」
「不是,来找人,两年多了。」
「哦,我和你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
「人找到了吗?」他们异口同声问道。
「还没呢!」 依茜眼底掠过一抹异样的光。
「我找到了,是公共坟场的一块暮碑…兄长的未婚妻。」
「哦…这样啊!」
「愿逝者安息吧,生者安康!」她低声说了句。车内气温骤降,她又开始咳嗽一边还打起了哈欠,他立刻会意道不再说话。示意让她睡会,到了再叫她。
医生确认依茜没事,开了三天止咳糖浆和感冒冲剂,让她按时吃。她去拿药时,看到处方单上写着他的中文名字,感到很惊讶。
「叶思龙…二十八岁,来自维也纳。」
他随母亲的姓氏,除了外貌变化太大,刚修饰过的连甲胡须看不出实际年龄,其他的完全吻合。
「对,是他。」她惊喜万分,心里象揣了只小兔子。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了吗?」
他从卫生间出来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
「哦!我没事…你伤口缝了十三针,要七天后才拆线,千万别沾水。」她嘱咐孩子似的叮咛着。
「那么…你会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他说话不紧不慢,字斟句酌的风格一点都没变。
「你还去唐人街吗?我想搭你的顺风车。」
「去啊!有美女陪着,简直太荣幸了。」
他嘻嘻哈哈的没正经。
他们打了一辆车花了十英镑,来到唐人街一家粤菜餐厅门口。
她脚迈出车门,看到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捧着一大束花,焦急地四处张望。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他死心塌地想做依茜的男朋友。
「漂亮小姐姐!没有你,伦敦就像一座空城,你就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答应我吧。」
男孩使出浑身解数讨她欢心,但她始终拒他于千里。她说自已有男朋友了,并好言相劝不要再来找她。
他直言不讳地表示,她一天没结婚,他就一直有希望。
「你说的男朋友,不会是他吧?」
他见依茜旁边站着一个帅气小哥哥,醋坛子打翻了一船。
「对!就是他。」
她上前挽着他胳膊,亲昵地靠在他身上。
「亲爱的,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师弟。」
他见依茜暧昧的举动,一时不知所措,但很快反应过来,搂住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配合她演完这出戏。
男孩不甘示弱的眼神告诉她。
「我不会放弃,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
他扔掉手中的花,悻悻地走了。她见那男孩走远了便恢复了常态,想从他胳膊肘里抽出手来,但他却夹紧胳膊不愿松开。「午饭时间到了,你也饿了吧?」他看一眼露在袖口外的腕表,依茜牢牢地盯住了他的表。
「那我请你吃饭吧。」
她争先抢着说。
「好啊!去哪儿?」
他也毫不客气,像对待老朋友一样。
「去你家怎么样?在家的感觉更自在,没人打扰可以轻松聊天。」他突然改口。
「当然可以!你不嫌弃就好。」
依茜爽快答应,这让他很意外。
他打开导航视频准备输入地址,依茜建议他把车停在附近收费停车场,她楼下很难找停车位。
「你是租的房?还是…」
「当然是租的,你看我像买得起房的人吗?」
在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买房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
他默默地紧跟着她的脚步,顺着泰晤士河往东边走了两里地。他们面前是一排历史悠久的建筑,他提问时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
「你是怎么会来这租房呢?在附近工作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接他的话。
你别小看这片区域,虽然这里比其他地带发展相对滞后,但是随着今后城市更新的需求,产业升级逐步转型,发展前景不可小觑,性价比也会提高。他好像售楼中心推销商人一样,如数家珍般地介绍楼盘,他显然对伦敦了如指掌,怎么会连唐人街怎么走都不知道?她满脑子的疑惑。
他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止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不能直接告诉她,他才是这栋楼的房主,那样未免太突兀。
「我……来这,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懂事,她正生着病呢。
「你能光临寒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气喘吁吁,声音嘶哑地说。
「真是服了,连个电梯都没有。」
她扶着楼梯,脚步沉重。
「是的,很多人抱怨,但是房租便宜,对吧。」他转过头来,见她脸色苍白,黑眼圈显得更重。
「上来吧!我背你。」
他放慢脚步拦在她面前,弓着腰拍了拍自己的肩部。
「那怎么行呢,我可不好意思。」她坚持自己走。
他们到了第八层楼时,才知道是 8O2号房。她说在这儿住了两年多了,也不知道房东叫什么,她是通过二房东转租给她的。
她掏出钥匙在门孔转动,他推门进屋,一股淡淡的墨香瞬间将他包围。房间里的陈设看着很眼熟,他幌惚地感觉到,她就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旧爱茜茜。他又不敢相信,不可能是她。
「你过来坐吧。」依茜手里拿着抹布在擦桌子。
他应了一声,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目光环视四周,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写真相框,还是她艺术大头照,窗前摆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地砖已换成了灰色花纹纯木地板。厨房里冷冷清清的,餐桌上散落着零食包装。
「这段时间都没空打扫,让你见笑了!」
她动手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笑笑不说话,便从袋子里取出吐司、黄油、奶酪和麦片,轻轻放在桌上。
她看着那些摆着的食物,是为她准备的营养早餐,她眼里闪着泪花。
「茜茜!」他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她𢤟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子,未来得及反应,他冲了过来,将她圈入怀中。
「茜茜!真的是你吗?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他声音哽咽,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吻落在她的眼睛、鼻尖、耳朵再到嘴唇。
「是的!真的是我。」她喃喃细语…已泣不成声。
过去十几年了,她依然那么年轻,冻龄美貌与身材都保养很好,她出生书香世家,气质优雅,从不去健身房,书桌旁边永远都离不开那瑜伽垫。
他明知自己配不上,无论家世背景还是自身条件差异很大,哥哥指着他鼻子,数落他不象爷们,没有担当。
「茜!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辞而别,是因为我没有勇气面对你。
「你…就是个糯夫!你说当初是知难而退,那么现在呢?」
「迎难而上,积极担当。」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你说我变了,是变丑了还是变老了,所以你才认不出我了。」
「不…不是这样的,让我好好看看!」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审视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轻柔将她抱在怀里再放在沙发上,指尖如羽毛掠过她的发梢,轻抚她的脸颊,他用唇瓣细细描摹她的轮廓。
「茜!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去哪儿了?」
他说曾经到处找她,从洛阳到北京,还去过她老家湖南,他脑海中全是那些过往的碎片。
他看起来很有教养,气质出众,但家庭背景并不显赫。他受过良好教育,上过大学,却因父亲去世,母亲身体不好,家庭陷入困境,他放弃了考研回到老家。
他第一次消失一阵子,再出现在依茜面前时,他整个人都走了样。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一圈乌青围在眼眶下,像是许久没睡过一个整觉。」
依茜心里一揪,那股压了半年的怨气却也跟着翻涌上来。她咬了咬嘴唇,才没让声音打颤:
「这半年……你究竟去哪了?」
「去少林寺学武功。」她早就听他说过,以为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都什么年代了?你当自己是李小龙呢。」
他抓住她的手,收起了惯常那点嬉笑,挺认真地说学了功夫,才能保护她,帮她对付那些色狼。她笑得直不起腰,觉得他这心思傻气得可爱,这太平年月,哪来什么一手遮天的色狼,她是答应了他,只当是陪他完成一个古怪的梦想。
他垂下眼,声音有些发哑。
「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哪了?」
他不想告诉她是怕她担心。他父亲去逝后,母亲的老毛病也加重,老家农场和果园无人打理,哥哥和他都在外头打工,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当面告诉她。后来陆陆续续写过几封信,却都被依茜父母原封退了回来。他们向来觉得,这小伙子跟自家女儿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第二天清晨,他在她熟睡时悄然离去,再无音讯。
依茜听着他浘浘道出的真相,崩溃的大哭了起来。
「你发誓!今后不许再离开我了。」
他喜极而泣……晨曦正从窗外漫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淡淡地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