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情殇——民国往事

孽缘情殇——民国往事

於恢

民国初年,岭南大地被新学之风悄然浸润,广东省立女子高中的校园里,青砖黛瓦错落有致,几株百年老榕舒展着繁茂枝叶,在炽热的日光下投下一片片清凉绿荫。校园的氛围是崭新而又朝气的,年轻女学生们三三两两,身着月白斜襟短衫、黑色百褶裙,手中捧着书本,轻盈的笑语在回廊与教室间回荡。

牛书含,这个刚踏入高一的少女,生得眉眼清秀,一头乌发整齐地编成两条麻花辫,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左右轻晃。她对这所学校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那间摆满乐器、时常传出悠扬乐声的音乐教室。

每周二和周四的音乐课,是书含最翘首以盼的时光。音乐老师刘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修长挺拔,常年一袭素色长衫,温润如玉的气质在一众刻板守旧的教员中格外出众。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在那架从西洋漂洋过海而来的钢琴上舞动时,美妙的音符便如灵动的精灵跳跃而出。他开口歌唱时,低沉醇厚的嗓音,或激昂高歌《满江红》,或婉转轻吟《送别》,每一个音符都似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直直钻进书含心底,让她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某个暖春的午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音乐教室的窗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光斑。课后,书含紧紧抱着乐谱,白皙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迈着略显拘谨的步伐走向正在整理曲谱的刘枫。

“刘……刘老师,”书含的声音轻柔又带着一丝颤抖,“我对这周教的那首曲子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请教您。”

刘枫闻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神里透着鼓励:“当然可以,书含同学,你具体是哪里不理解呢?”他接过书含递来的乐谱,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谱上的音符,耐心细致地讲解起来,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讲解间,刘枫不经意抬眸,目光与书含交汇,书含像被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双颊瞬间染上一抹绯红,恰似春日枝头初绽的桃花。

从那之后,这样的交流愈发频繁。每至课间,书含总会带着精心准备的问题去找刘枫,话题也从单纯的音乐知识,延伸到诗词、文学乃至人生理想。在刘枫面前,书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理解与欣赏,她心中有一颗名为“爱慕”的种子,在春风的轻抚下,悄然破土发芽。

某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两人在校园的小花园里漫步。月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地碎银,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虫鸣在低声吟唱。刘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书含,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说道:“书含,等你长大,我们便在一起,我定会护你一生周全。”书含抬眸,眼中泪光闪烁,她轻轻点头,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握住了一生的幸福。

然而,高二的新学期刚拉开帷幕,刘枫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刻意避开与书含的眼神接触,面对书含的主动搭话,也总是敷衍几句便匆匆离去。书含满心疑惑与委屈,却始终得不到一个解释。直到某天,她从同学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刘枫在家人的逼迫下,即将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成亲。

那一刻,书含只觉天旋地转,满心的爱意瞬间化作无尽的痛苦与愤怒。她不明白,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为何如此轻易就被抛诸脑后,更难以接受刘枫竟在短短时间里移情别恋。此后,书含仿佛丢了魂一般,课堂上眼神呆滞,对老师的提问毫无反应;曾经热爱的音乐,如今也成了刺痛她的利刃,每一个音符都在提醒她那段破碎的感情。成绩如断崖般下滑,老师的斥责、同学们的异样目光,她都置若罔闻,满心满眼只有刘枫离去的背影,无数个深夜,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脑海中不断闪过自杀的念头。

书含的母亲很快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在母亲的再三逼问下,书含终于崩溃大哭,将这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和盘托出。母亲怒不可遏,第二天便气势汹汹地闯入学校,在刘枫的办公室大闹起来。她手指着刘枫的鼻子,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枉为人师,引来一众师生围观。刘枫脸色铁青,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他慌乱无措,竟冲动地暗示助教叫来了警察。

警察赶到后照例进行了一番调解,书含的母亲只能被迫咽下这口气,可心中的怨恨却如熊熊烈火,越烧越旺。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刘枫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时光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大革命的浪潮如汹涌澎湃的海啸,迅速席卷全国。刘枫在时代的感召下,热血沸腾,毅然投笔从戎,加入了北伐军。他身着戎装,骑着高头大马,跟随部队一路北上,战旗烈烈,士气高昂,所到之处,北洋军阀望风披靡。

随着北伐军的节节胜利,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也被逐一揭开。书含的父亲牛大富,平日里一副和善的商人模样,暗地里却与北洋军阀勾结紧密,趁机大发国难财。北伐军查明真相后,一纸命令,查抄了牛家。

一夜之间,书含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如今只能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她穿着破旧的衣衫,面黄肌瘦,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更不幸的是,在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际,书含被人贩子盯上,被骗至一家暗无天日的妓院。

初入妓院,书含便遭受了老鸨的打骂与羞辱,被迫接客。她拼命反抗,换来的却是更残酷的折磨。每一个夜晚,她都在泪水中度过,心中对命运的不公充满了愤怒与绝望,无数次幻想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北伐战争胜利后,刘枫历经战火洗礼,身心俱疲,厌倦了战争的他解甲归田,打算重拾旧业,回到校园继续教书。不想在他参军的这段时间,家人却误听谣言,以为刘枫战死。妻子也被父兄接走,与刘家断绝了婚姻关系。刘枫深受打击,整日里与朋友借酒浇愁。一天,一个古董行的好友约他相聚,酒足饭饱后,好友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前往妓院,说是带他散散心。刘枫本来满心抗拒,但在好友的再三劝说下,最终应允。

踏入妓院的那一刻,昏暗的灯光、嘈杂的人声、刺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刘枫眉头紧皱,满心不适。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身形、那眉眼,竟是他日思夜想又满心愧疚的书含。

书含此时正被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拉扯着,她衣衫凌乱,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看到刘枫的瞬间,她先是一愣,随后泪水夺眶而出,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枫见状,心中一阵刺痛,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那客人,将书含护在身后。

在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书含泣不成声,将自己这几年的悲惨遭遇,从家破人亡到流落街头,再到被卖入妓院的种种苦难,一一哭诉。刘枫听得痛心疾首,满心的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紧紧握住书含的手,嘱咐她耐心等待,此去归来一定会为她赎身。

赎身之路远比想象中艰难。老鸨得知刘枫的来意后,露出贪婪的笑容,狮子大开口索要巨额赎金。刘枫变卖了自己所有值钱的家当,又四处向亲朋好友借钱,可距离赎金仍有不小的缺口。但他没有放弃,每日奔波忙碌,低声下气地四处求告,终于在一个月后,凑齐了赎金。

书含重获自由,她的母亲看着女儿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中虽对刘枫的怨恨未消,但也明白,此刻能给女儿安稳生活的,唯有刘枫。在书含的苦苦哀求下,母亲长叹一声,选择放下成见,同意两人在一起。

本以为苦尽甘来,幸福的生活即将开启,然而命运的捉弄才刚刚开始。书含在妓院期间,曾结识了一个名叫尹瑞的土匪头子。尹瑞虽是个粗人,但对书含一见钟情,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书含只能虚与委蛇。可尹瑞却当了真,听闻书含被刘枫赎走,顿时暴跳如雷,他召集手下一众土匪,手持刀枪,气势汹汹地前来抢亲。

书含陷入了绝境,面对穷凶极恶、惹不起的土匪头子,走投无路的书含提出“神前问卜”,希望以此摆脱土匪的纠缠。尹瑞虽恶贯满盈,但在书含面前,却慷慨地满口答应,刘枫见状也只能点头同意。于是,在众人的围随下,书含来到昏暗的庙堂,双手颤抖地拿起签筒,心中默默祈祷。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尹瑞早已暗中买通庙祝,在签上做了手脚。

结果不言而喻,“神明”自然将书含判给了尹瑞,书含和母亲就这样被强行掳上了山寨。刘枫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万念俱灰。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刘枫饮恨自尽。

消息传到山寨 ,尹瑞与众喽啰饮酒庆祝 。唯独书含呆坐在灯前,泪眼婆娑。回想起与刘枫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心动到后来的背叛,再到如今的重归旧好阴阳两隔,她的心彻底死了。

当夜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照亮了整个山寨。书含趁着守卫松懈,偷偷跑出房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悬崖边奔去。风雨如斯,密集地朝书含袭来,可她却浑然不觉。站在悬崖边缘,她轻声呢喃着刘枫的名字,脸上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天亮后,书含的母亲得知女儿跳崖的噩耗,顿时精神崩溃,她披头散发,疯狂地大笑又大哭,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尹瑞见她疯疯癫癫,便命人将她赶下山去,任她自生自灭。

此后,书含的母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整日在街头乞讨为生。一天,她在路边行乞时,一辆军车疾驰而来,她躲避不及,被车轮无情地碾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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