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T问起我家乡的美味,我先想到的便是糕点。向来喜欢软糯的口感,裹着豆沙的糯米糍、紫薯团子、麻球各地可以尝到,而家人亲手做的糍粑、南瓜粑粑、蒸芋头的甜则是有回味的。若这样说,其实也不尽然,桂花糯米藕我便觉太甜,稍尝一口不愿再下筷。而驴打滚、糖不甩和三大炮未免名字的新奇盖过了本身。
食物与节气常是有关的。吃青团是寒食节的传统,第一次尝是在大一时,朋友家正好寄了些来。她家在东北,便长久地以为青团是北方的,后来才发现其源其实是江南。艾叶汁做的青团,里面大抵是豆沙,今日的花样则更多,放上榴莲或芒果,心想总归是商家的把戏,却也不失为对人们疲惫味蕾的治愈。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小学时,校门口的一家小摊上卖起了油炸冰激凌,觉得新奇得很。现在承想,那种孩子般的幻想不觉间好像延展了,对新鲜事物的渴求也是成人的共通心理。
春天的时候,奶奶会去山脚采蒿叶,做蒿子粑粑。以为蒿子粑粑是家乡的美食,偶然问起T,他却笑说许多他的家乡也有,或是全国的小食吧。对于每一方水土的人,感知或许不尽相同。安庆、六安的蒿子粑粑会放肉丁和米粉,而湘地的则清爽一些,猜想蒿叶的香味更浓些。而且都已不只是三月三的美食了。去年去靖港小镇时人烟寥寥,却看到了卖糍粑的,满满的一屉,包上粽叶,有清香感。糍粑是糯米做的,粘性比较大。
其实软糯一词,形容少女的呢喃也很相宜。
外婆以前做酸酸的萝卜条,她晒的干豆角我吃不厌,将红薯条、酸枣片带给室友,发现南北方的味蕾也相似。烤红薯总是没有记忆中的香甜了,儿时和玩伴放学回家以前,在昏暗的路灯下呼气吹一吹热乎乎的红薯,发现买来的有一块儿烤得焦糊糊的倒也不嫌。后来到北方才发现,烤红薯与烤地瓜的差异愿是南北人长久的笑谈。
爷爷爱喝乡下酿的高粱酒、谷酒。高粱酒的颜色更深些。老人们一起喝谷酒时面色红润。“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几年前在农庄买过一瓶葡萄酒,回家开瓶盖时动作太急,或是瓶中压力的原因,红色的液体向上喷出,壮观得很,而瓶中所剩已不多,家人不禁大笑。从前家里在附近的农场租了一小块地,有专门的人帮种蔬菜,每周去取即是。对于农作物的本味是有其敬意的,不过今人多是惘然了。
尝过更多菜系后,才觉起还是最爱湘菜。乡味便是乡情罢,若用简单一物来代表,米粉再适宜不过。湖南人对于米粉的感情是很难形容的,或也因其简单,落差会更大些。学校外便有湘菜馆,尝过几家,大部分觉得菜品对不起它的牌匾,也是意料之中的,而吃上一碗原味的米粉则更难了。湖南的米粉最有名的是津市牛肉粉,我爱吃扁而宽的,也有人爱吃圆粉,高汤里配上许多“码子”,酸豆角、酸菜、香菜、剁辣椒,或是牛杂、腰花等。曾和朋友跑去五道口的杨裕兴“嗦粉”,味道还不错,只是“码子”的分量和种类总比不上家乡。
对于面食谈不上多爱好,却不是排他的。在798和Judita吃过一次香草鸡胸通心粉,觉得不能更好吃。稍微会做些意面,觉起意面的魅力是它的变化。
巷弄里的小摊小贩上卖的食物往往廉价而可口,记忆里确是这样的。有时大饭店做的菜未免南北咸宜而个性不足,小店则更有烟火气,亲切许多,也多几分随意感。巷弄里的重庆火锅,也许更有视觉与味觉上的冲击。
味蕾是会成长的罢。小时候不吃茄子、香菜,后来渐渐开始吃了,至今不吃茼蒿和苦瓜,妈妈不免还是那句“等你爱吃苦瓜的时候就长大了。”不吃肥肉,但后来觉得五花肉也很好,肥瘦相宜,不很腻。爱吃豆制品,喝热腾腾的汤。
人对美食是有偏好的。全家都爱吃鱼,烹调后有鲜浓的味道,妈妈说鱼肚更好吃些,早些年去漂流,回家路边一家店秘制的千页豆腐曾让她念念不忘。她说,评价湘菜馆的最好标准是点一道青椒炒肉,因为食材实在太普通,也见功力。不同地区的偏好差异则明显许多,不过也因人而异。我吃不惯西湖旁的糖醋鱼,对北京的烤鸭也未觉得多美味,跟着北京的朋友去吃过两次护国寺小吃,豆汁仍难接受,豌豆黄、炸糕却是觉得可口的。《康熙来了》里常讲台湾美食,简单的鸡肉饭和炒年糕也让人垂涎。苏轼所言的“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被今人理解成熊肉干和羊肉泡馍,或许在陕北之地更有认同感。
对美食的思念也关乎人。和吉林的室友在北京吃春卷时,她形容着奶奶做的春卷的味道。总觉得北方人的吃食如其性格,更随意大方些。爸爸做的烤羊排是不膻的、油淋辣椒的味道恰到好处。家常是吃不腻的,而年味便是团聚。春节时总听大人打趣问两岁半的昊昊某样东西好不好吃,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开心时便露出牙齿,答道“超级美味~”我笑想不知是谁教的。从小孩子开始,社会由每一个小小的美食家构成。
很多人冒风雨,或来到另外的城市,只为寻一美味。我说不清自己对食物是否有执念,却喜欢用好看的餐具,瓷碗云云,与味道似乎无涉,似乎只徒加了些可爱之处,也是满足的。
爱吃甜的,裹着糖衣的山楂或是水果在北京的街头很常见。有段时间爱吃甜品,芋圆或是简单的小圆子,被友人嗔怪说常吃甜食不太好,也心知那带着关怀之意。不像很多女孩子一样爱吃榴莲,便总放弃罗蒂与班戟。觉得抹茶和红豆是绝配,自己试着做过一次红豆泥,不是太甜,有点沙沙的,好像还不够软软糯糯,湿润度却也还不错。
原香的红豆混着炼奶,会给人一种恋爱的感觉。
长沙的面包店是在京时的一大念想。仟吉的奶酪土司、香片还有一款叫做有熊出没的蛋糕,里面有高中的旧时光。喜欢它的装潢,绿色而清新的基调。现在已不太喜欢奶油的甜腻之感了,但香草味的西树泡芙仍是念着的,或许还有罗莎的枫糖酥条。
“从个体生命的迁徙,到食材的交流运输,从烹调方法的演变,到人生命运的流转。人和食物的匆匆脚步从来不曾停歇。”菜品本身,于本土是满足,在异乡便是念想。
想想,喜欢的东西一直也简单得很。最喜欢的水果是橙子,喜欢阳光下果肉的气息。而忆起友人给我点的玫瑰姜茶和夜里煲的汤,在冬日里曾带来很多温润之感。
也便觉起,能倒腾吃的,或单纯热爱美食,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