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粗人,小时候就顽劣异常,不以勤勉好学为先,反倒时常做些调皮捣蛋,祸害邻里的游戏。
追不上山里的野兔,就常常趴在山坡看夕阳一点点沉没。后来有幸,在生活一步步的推搡中,搭上了文字的客船。这日子也就开始在轻雾缥缈的河面,在木桨划开蓝色月光的夜晚,变得有趣起来。
文字是粗浅的,它常常叫喊于这纷杂的市井,给人带来一阵无意义的烦躁;文字又是优美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的心弦就会被它所吸引,弾拨。
汪老的文字便是如此,看似平淡,却回味无穷;看似简单,却总是能抓住我那颗躁动的心,一点点的安抚,直到我的内心平静下来,能够均匀的呼吸,在富有节奏的动感中,收获一种内在的愉悦与安宁。
纵观汪老的一生,时代动荡历经无数,生活苦难也频频敲门,可是就这样的经历依旧没能磨灭汪老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数十年光阴涤荡,岁月穿梭无数,今日的我坐在有阳光来访的书桌上,手捧一本汪老的《人间草木》,踏上了关于故乡,关于生活,关于身边一草一木的绽放与凋落的旅程。
汪老的文字是简单的。
三言两语,几笔勾勒,一个儒雅的父亲就站在了案前提笔作画,运弓奏弦,多年沉积的松香里胡琴的悠扬音符飘逸而出。但凡以文采张扬为癖的人,大多难以从汪老文字里寻到自己可以借鉴的词章。
是啊,汪老文字太“简单”了,简单的就像平时菜市场上的对话,就像故人娓娓道来的往事。这种简单脱离了浮华辞藻的妖媚,反而在一句又一句简单的言语中,营造出真实又令人感动的力量。
因此,这种简单并不单薄,它摆脱了词汇对于故事的干扰,反而在平淡之中,在读者脑海里呈现了一个由作者与读者共同完成的意象,而这种缥缈的意象,正是任何精妙文字都难以捕捉的。
汪老的文字是动听的。
山谷对面缓缓驶来的马帮,木鞍上的马锅头正唱着
“哥那个在至高山那个放呀放放牛,
妹那个在至花园那个梳那个梳梳头,
哥那个在至高山那个招呀招招手,
妹那个在至花园点那个点点头。”
的呈贡小调。山路蜿蜒,马匹埋着头向前走,一步一晃的铜铃,为这高亢、自然的歌声配上动听的伴奏。
可汪老的文字并非仅仅唱在故事主人公的口中,更多时候它吟唱在每一个在清凉晚风下赏读汪老文字的读者心中。
那一句句简短明了的言语,在为我们刻画一个美妙又温暖的世界同时,也在我们沉寂已久的内心激起罕见的波纹。那一个个方块字在心中诵读,宛如清冽山泉滑落山涧,不时发出叮咚之声,读来十分悦耳。无论是主人公的呐喊与歌唱,还是文字的别致韵律在心中弹奏,汪老的文字总是动听又动人的,动听在耳,动人在心,无不令人欣喜非常,却又感动至深。
汪老的文字不但轻快爽朗,还悦耳异常。可又是另外一种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它像微风中飘来的一阵花香,林间传来的一声鸟鸣,我不能窥见它的形状,辨出它的方向,却在不知不觉中循着它的足迹越走越远。
等到日落西山,杨树叶子上的金色光辉一点点褪去时,书中的故事已经落幕,可心中的感动却未散去。我合上书本,准备出门,却在起身那一瞬间恍然大悟。
汪老文字背后,所躲躲藏藏不肯与我直面相见的,不过是一个“情”字罢了。
人间若有情,草木也温柔。
我扶着窗看向夜色渐侵的黄昏,杨树叶子在风中一叶叶凋落,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走在回家路上。这样平静又安详的场景曾上演过多少遍?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察觉,品鉴。橘红色的街灯映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这样缓缓升起的夜晚,难道还不够温柔?
人间有情,则青春易逝,童心不泯。
故乡的运河与佛寺依旧在记忆里熠熠生辉,陪伴着那位年过七十的老人走过一生;去世的恩师沈从文躺在棺中,安详离世,跟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他离去的姿态正如同他活着时那般淡然与祥和,就好像幸福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天国;而看着仙逝的恩师,汪老的记忆也飞向那些在西南联大求学的日子,正是那些人,那些事,那段发着光的岁月,成就了当下的自己。
人间有情,则历经波澜,依旧温柔。
无论是年少时孤身一人在北京寻不到工作,还是在后来接踵而至的斗争中批斗、下放,冰冷的生活始终不能使汪老对生活的热爱冷却。从汪老轻言苦难,谈笑过去的笔墨间,我们看到了同样一生失意却乐观豁达的苏东坡,正走在风雨中大唱:“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仿佛二人跨越千年时光相携而行,正大笑中轻视着风雨。
人间有情,则一草一木,俱是人间。
行走在这世上,流连在每个人眼前的风景无数,可只有有心之人才能捡拾起这些遗落的财富。我们每个人早已习惯淹没在俗世的事务中,这些让你焦头烂额的东西,缠绕着你,裹挟着你,推着你往前走,至于路上鸟语花香、泉流叶舞自然无暇流连。就这样我们在寻找自己的路上丢了自己,生活中的趣味被荒弃,只有汪老这样钟情于市井商贩,路边一草一木的人,才能欣赏这万千美景。
就如汪老所感慨那般,看着来往穿行的行人,路边商贩的叫卖,还有那饭馆米线里冒出的热气,内心就会升起一股特别的感动,一种来自平凡生活的美好与感动。正是这份对于生活的热爱和情有独钟,才有了热热闹闹的人间,才有了迎风含笑的草木,才有了这本摆在案前感动你我的《人间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