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过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像是只有一个头一样。阳光底下,两件膨胀的羽绒服反光得夺目也刺眼。那和她分享一个脑袋的,应该就是最近天天送电话粥养胃养心的人。徘徊良久的行李箱站得尴尬。后视镜里匆匆一瞥,肩膀稍宽,一小节又白又冻红的脖子,齐耳的红棕色头发,风里闪着阳光的颜色,依稀还是丁小珍。
在人人沉默着爆炸的期末时段,宿舍里通常一片小心翼翼的死寂。唯一的响动,就是现在那每日一两个小时断断续续的娇笑。丁小珍笑起来很好听,往往一两个小时都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女生们都如此觉得,何况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左天天和姜棋尔总是开玩笑说,要把她的笑声录下来,当成起床的闹铃。当然,起床其实不需要闹铃了,尤其是现在。每天早上六点半一到,丁小珍就洗好头发,举着电吹风慢悠悠地吹,时而抖动抖动,以均匀温度,或者对着刘海一阵猛吹,吹出来弯弯蓬蓬空气刘海。空气刘海,听起来就是要吹出来的。头发是最近新做的,染了可爱的棉花糖色。姜棋尔趴在被子里,呆呆地看着小珍梳头发,她不知道什么叫“棉花糖色”,觉得叫“巧克力色”或者“浓红茶色”也可以,总之,是甜甜暖暖的颜色,就像小珍一样。虽然因为这个头发的事情,小珍和她妈妈吵了一架。她妈妈的意思是,一百多块钱染个头发,太不应该了,她弟弟有了女朋友,花销会很大,要她有闲的就寄回去给弟弟,那些丁小珍大冬天在冰淇淋店站着赚的钱。那天她因为染了头发很开心,也哭得很伤心。左天天和姜棋尔听到了,觉得她很可怜,像一块棉花糖,化在了瞎配的中药里。
冰淇淋店,就是丁小珍认识那个和她分享一个脑袋的男孩子的地方。两个人总坐同一班车去上班。下班了再坐同一班车回来,就要快晚上十点了。姜棋尔偶然见过一次那个男孩子,有点胖胖的,穿着路灯下很雪白的毛衣,两只又白又冻红的手,各拿着一杯冰淇淋,笑呵呵的,红彤彤的脸上笑出了蒸汽来。姜棋尔也希望这大半夜地,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能有人在身边,两只手各拿一杯冰淇淋,虽然她很不喜欢冰淇淋。当时姜棋尔问小珍,“那是你男朋友吗”,小珍还会摸摸耳朵,笑着说“不是啦”。而现在再隐约地问,小珍会笑着隐约地说,“你要不要来买冰淇淋”了。
在染了头发的那几天后,丁小珍还抱来一个大箱子,是四件几乎一样的白毛衣。她的确很喜欢白毛衣。左天天看着一堆的白毛衣,要小珍说说这和那、彼与此的区别。小珍笑出了声,说自己发工资了有钱就要任性。左天天给她鼓鼓掌,看着她一件件地试,脱下又穿上。冬天的阳光斜近房间,在地板上照出一格温暖的方块。那些惨白纤弱的毛衣,依附在小珍蓬勃而有致的身体上,倚靠着稍宽的肩膀,顿时,就有了血色,有了生气。然而很不巧的是,刚染好的头发,似乎在张扬,将阳光一般的颜色,铺张地倾泻在无瑕的衣领边缘。于是,这轻盈得像圣诞常青树上的雪一样可爱的氛围,在左天天一声弱弱的惊叫中,坠落在地板上。第二天,阳台上晾起这四件毛衣。丁小珍看着四件洁白的毛衣,晾在阳台上,像旗帜。是胜利的旗帜,在喜极而泣。
没有几天,冬至就到了。冬天和冬天的白昼一样流走迅速。丁小珍的妈妈打来电话,又因为她寒假要不要回家争吵良久。妈妈觉得,至少应该回家过年,应该回家看看她,看看弟弟。丁小珍觉得,有的回家,不如在外面赚钱。其实她有别的要思考,她的脑袋,已经分享出去了。冰淇淋店,是比家里温暖的。她从阳台吵到床边,又从床边吵到阳台。靠在门框上,指尖捻着没干透的白毛衣衣角,在黑夜里,捻着积攒下的白天。为了不让冷风逃进暖和的空调间,小珍关上阳台的门,把冷空气连同四件没干的白毛衣,一起关在黑漆漆的外面。可是冷空气已经进来了,空调叹了口气,重新工作起来。
期末时段,有的科系就考完试陆陆续续开始放假了。于是,就有了开头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