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命吗?从前不信,现在信了,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一:母亲死了,天塌了!
“娘,太阳下去了,不热了,俺下地打药去了,你不用等俺,待会先吃饭吧,明天一早就回学校了,俺去把地里的活儿干完”
我拿起药筒子和水桶等工具装在小推车上,娘从里屋颤巍巍的出来,手上拿着一瓶水“打不完不打了,天黑就快回来,隔一两天没事,娘去打.......”
我接过水,推车准备走,嫂子刚好从外面回来,我上前喊了声:“嫂子回来了……”嫂子当没听见一般,边摔打着手里的农具,边嘟囔着:“一天到晚累的要死,这老天爷也不下雨,今年麦子还不知道收几颗,个个张嘴要食儿吃.....”
娘冲我挤挤眼,让我赶紧走,我知道她在说我和我娘吃闲饭,没敢吱声,灰溜溜的推车跑了.......
家里有五亩多地,本来是俺娘的,可自从有了俺,似乎俺娘多吃口娘,俺嫂子都会饭半天白眼,更别说俺了。但即使这样,俺娘还是把俺送出去读书了,俺娘不容易,她老说,怎么都是一条命,老了不中用了,人人都嫌弃,娘帮不了你,你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咱家情况特殊,你自己多努力吧……
俺颤巍巍的推着车到地里,就快六点了,虽说是下阳了,到底快入伏天了,晒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忠妮,你不念书了,你哥咋让你来打药.....”隔壁经过的伯伯看俺背着十几斤重的药筒很费劲,顺手往上拖了一把。
“典伯,您也打药啊,俺哥在镇上那个木器厂找了个活儿,最近忙,不常回来,这不亮亮(哥哥的孩子)要上学了嘛……”十几斤的药筒对于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重了些,尤其是这刺鼻的农药味,风一吹,呼呼的往嘴里灌。
典伯摇摇头,扛起铁锨往回走:“那你赶紧打吧,俺走了啊”
“哎,您慢点儿典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脚都肿的不像自己的了。可俺不敢回家,一是打不完,明早就要回学校了,剩下的活儿,嫂子是不可能来干的,俺娘六十多了,身体不好,俺要是做不完,指定是俺娘来做,二是现在回去,天还没黑透,俺嫂子又得嘲俺翻白眼,真是看够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算了,再打两沟吧……
背起药筒,正要往肩上背,就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像是在喊俺,也看不清是谁。
“忠妮、忠妮........在哪沟儿里......”那声音像一把刀,划破了这瀑布一般的黑。
俺定神一看,是住俺隔壁屋的秀花婶子,她来找俺干啥,莫不是俺嫂子和俺娘打架了?
急忙把药筒子放下,跺了跺卷在裤脚上的泥,跑到地头儿上:“咋了婶子,你这着急忙慌的......”
秀花婶子本来就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对奶子都要飞出来了:“可了不得了忠妮,你快回家瞅瞅吧,你娘不知道咋滴,就喝农药了呢……”
“啊......你别吓俺婶子,我这刚出来没俩钟头啊,俺出门的时候,俺娘还好好的”俺也听不见秀花后面说啥了,耳朵嗡嗡的,腿像灌了铅,想飞回家又走不动。一下子瘫软在泥里。
秀花一看俺这样,也吓坏了:“可不能这样忠妮,你上来,俺推你回去”
俺身体不停使唤了,顺手去拖地上工具。
“别要了你这个祖宗,啥时候了,放这儿赶紧走吧,一堆破烂儿,没人要,明天再回来拿”秀花不由分说,把俺连拖带拉的弄到了推车上。
“娘、娘......”屋里像捣了马蜂窝,黑压压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俺跑到炕沿上,看着娘嘴里吐着泡泡,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俺说话。
“咋不送医院呢……”
“没用了,开着拖拉机到乡里卫生所也得一个多小时,你娘喝了半瓶子敌敌畏,神仙也救不了了……”山河叔看来已经尽力了,收拾着手里药箱。
俺不死心,一般摇着娘一边拽着山河叔的袖子:“叔,俺娘不能死,你再试试,人家不是喝了肥皂水嘴里东西就能吐出来吗?你再试试中不?”
“妮啊,好好和你娘说说话啊……”山河叔摸了把脸,背着药箱走了。
俺啥也做不了,也不敢看,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真是命苦呐,一辈子没享过福,老了还遭这个罪.......”
“哎,谁说不是,忠辉媳妇儿也真是,吃两菜也嘀叨半天,那还能光啃干粮啊……”
俺猛然醒了,肯定是俺嫂子,要不俺临出门的时候,娘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寻思了呢…...对!一定是她!
“俺嫂子呢,她咋不在.......”俺在人群中细搜了好几遍,都没发现嫂子的身影。
“你嫂子找你哥去了,不过这事儿怪不着你嫂子啊妮,你嫂子吃完饭在街上和俺说了会话,看天黑了,说回家做饭,一会鬼哭狼嚎的跑出来说你娘喝药了,我们要几个人作证哈”秀琴这个死寡妇,整天和俺嫂子编排俺娘,但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想必她也不敢撒谎。
“娘,娘.......”俺哥一进大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直跪着拖到炕沿边上。
“娘死了.....”不知为何,俺出奇的平静,好像死的不是俺娘,又或者,娘没死!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本家再商量着如何料理后事。
俺一句也没听进去,让俺磕头俺磕头,让俺干啥俺干啥。
整理遗物的时候,在娘的柜子最下面的衣服兜里翻出来三百六十二块钱,娘不识字,也没有遗言,不知这钱,是留给俺上学的,还是留给自己的棺材本。
俺家在村里是小家,也没啥亲戚啥的,娘的后事草草了事的算是办完了,嫂子哭的比出殡的喇叭吹的还响,不知她是心里愧疚,还是暗自庆幸,少了个累赘……
俺就让俺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村里看出殡的人都说,到底是捡来的孩子,这不是血亲就是不行,她娘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有......
是嘛,娘干嘛要把俺捡回来,她自己受罪还受不过来,还要拉上俺。
抬头看看天,一群乌鸦在那颗死了的梧桐树上嘎嘎乱叫,似乎在嘲笑俺,又成了孤儿,现在俺是彻底一个人了,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真想去死,又不甘心,那些和娘在一起的日子一幕幕像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