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至，又闻桂花香
安居士/海滨
下午放学归来，秋光夕照。路旁行人寥寥，丝丝轻风拂面，送来缕缕桂花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不禁联想起许多关于桂花的诗句来：唐代诗人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那份宁静闲适的逸趣，逸出红尘，令人神往；杨万里的“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更是香自天外，星月映桂，令人沉迷；南宋理学家朱熹的“亭亭岩下桂， 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 花开万点黄” ，气韵兼备，形态神色，如临在目。
一路漫行，风吹桂花细细香，让人思绪纷然，遐思万千。品赏仇远的“ 秋来长为桂花忙，夜夜西风簌簌凉。奎甫宅中开四树， 乳珍园后璨孤芳。小山招引人空老， 朗月当庭影亦香。可必明年能赏得， 一觞且醉此花旁”的诗句，令人陶醉其中，默想着吕之声的“独占三秋压众芳， 何须橘绿与橙黄。自从分下月中种， 果若飘来天际香”的诗句，那种超卓群芳、越尘拔俗的气质，让人叹为观止，遂觉着桂花的幽香里面，深藏着一种世间难觅的卓绝品格与高贵清雅的精神魂魄。
忽又想起宋代词人李清照的那一首《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 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心下反复沉吟着，神思漫游，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词人清雅高贵的形象，好一个“自是花中第一流”！联想到西安交大“追求卓越，追求一流”的治学风尚，耳边回想起交大前身即南洋公学的创始人、著名教育家唐文治先生的一番话：“须知吾人欲成学问，当为第一等学问；欲成事业，当为第一等事业；欲成人才，当为第一等人才。而欲成第一等学问、事业、人才，须先砥砺第一等品行。”回味良久，恍然大悟：桂花的幽香里面，确乎深藏着一种世间难觅的卓绝品格与高贵清雅的精神魂魄。
而此时此刻，桂花淡淡的幽香，随风飘送，沁人心脾。遥想过去年少轻狂，涉世不深，总以为梅花太孤高，兰花太幽僻，菊花太隐逸，桂花太俗气；而今人到中年，遭逢许多不平之事，郁闷无法排遣之时，转而向古代先贤寻求精神慰藉，愈来愈觉得那时血气方刚，似乎踌躇满志；睥睨四顾，目中无人，多么轻浮痴狂！自命清高，自以为是，奢谈人间第一流，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遐思迩想，在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传统中，梅兰竹菊“四大君子”，寄予了多少仁人志士的高洁情怀与人文理想！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因为兴之所至，也曾忙里偷闲，将“四大君子”的诗、词、书、画做了一番搜集汇总，偶有闲暇，吟赏玩味，沉醉其中，流连忘返，甚而至于有些痴迷。这样的审美趣味，会让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嗤之以鼻，似与当下争名逐利、物欲横流的现实有些不搭调，甚至不合时宜。在充满各种利益纷争的时代，四处充斥着铜臭味儿，为你无法改变外部喧嚣的物质世界，只能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你无权也无法去要求别人改变什么，只能在雅与俗的冲突中，让疲弱不堪的自己坚守做人的底线。你已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能还将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但是对梅兰竹菊“四大君子”依然充满仰望与憧憬。
也许余生能做的就是仰望，就像康德仰望星空一样，我同样仰望内心的道德律。古代先贤的情怀对于后世的精神滋养，往往来源于这些自然物象——关于这一点，也许要追溯到中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的《离骚》吧？他把“美政”“德政”的理想寄予在“香（花）草”“美禽”“灵兽”身上。
我生活的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理解屈原孤独幽愤的内心！所以梅兰竹菊“四大君子”在我们的时代，只是一种形而上的理想，被许多人挂在口头，写（画）在笔头，真正惦记在心头是需要足够的精神底气的。
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拷问灵魂时仍有些惴惴不安，梅兰竹菊“四大君子”，是我内心需要接近的一个高度，就像基督徒接近上帝，恰似向日葵迎向太阳。此刻，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也不是为艺术痴狂的梵高，只是一个淹没在人海里你都不易辨认出来的凡夫俗子而已。
因此，深秋时节至，又闻桂花香。现在早已经不觉得桂花的俗气，恰恰相反，从浊臭逼人的闹市里，走进交大这条有些僻静的水泥路道上，觉得桂花的清香是透入骨髓的，那是一种守望心灵月亮时的清高自恋，我不知道毛润之先生为何要让伐桂的吴刚捧出桂花酒，但我知道广寒宫的桂树，清雅高贵，卓绝群伦，早已经成为历代文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
交大的桂花树很多。我想：在这里的老一代知识分子心中，桂花也许就是他们的人格理想吧？小小的花瓣静静地开落，缕缕的幽香默默地传送。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学生时代的一些动人情景：深秋，黄昏，夕阳，十里桂花香，来自老校园里两株两人合抱不过来的桂花树。我们一大群孩子围在树底下，捡拾那些殷红的或是金黄的落蕊，殷红的那是丹桂，黄灿灿的那是金桂。
这一幅画面仿佛早已经定格在我记忆的深处，就在此刻，就在又闻到桂花香的时刻，倏然之间被记忆唤醒。那是一幅充满象征意味的画：交大就是那株参天桂树，那缕缕清香不就是传承至今的一种清雅高贵的精神吗？那一群曾经捡拾桂花落蕊的孩子，像我，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不也正沉醉在这桂花的清香之中吗？只祈愿交大的校园里，再多一些令人神清气爽的桂花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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