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中午就要动身回深圳了,在这仅剩的一天时间里,我还是愿意回老家一趟,弟开车送我回家。
从县城到乡村大概要四十来分钟的车程,途中经过外婆家,中午就留在外婆家吃了午饭,闲坐了会儿,便启程回老家。
说是老家,其实就只剩一座老房子了,房子里的守望者——我的奶奶早在五年前驾鹤仙逝。五年的时间没有淡薄我对她的记忆,反而在我心里愈加厚重。
五年前的一场严冬打垮了她,一生骄傲的她到死都不肯低头承认自己卧床不起的事实,我始终忘不了在她身上插满了各种输液管,脸上戴着氧气罩,医生嘱咐不能再起床的情况下,她闹腾着非要自己起床去上厕所,不在床上大小便时对我们恶狠狠的眼神。我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此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
五年前我在这所我们一起生活过二十来年的老房子里五步一下跪地送走了她,我成长路上唯一的陪伴者和见证者。这片土地上有过我们的欢声笑语,也有过面红耳赤的争执,到最后洒下的是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像她一走,我失去了缱绻的臂弯,人一夜间长大了。长大后的我发现那个地方就叫家,她是我在尘世间最割舍不下的人。所以无论多忙,每年回家雷打不动,我一定会回老家看看,歇歇脚,静静感受她的存在。有时候遇上清明节或忌日或除夕夜,还会去她的坟地看看。这对于我而言是一种信仰,一个人的朝圣。
在我们家1997年建房子以来,爸妈外出打工,我就和奶奶守在一起。二十年来,每当她干完农活或者晚上拾掇好厨房后,她总是喜欢搬出那张小黄板凳,坐在我家门口,望着远山,默默不语,深一口浅一口地抽烟,在烟雾缭绕的笼罩下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懂她的心思。
而今天我也不由自主地搬出那张小黄板凳,坐在大门口,望着远山,沉默不语,手上拿着笔和本子,任由思绪纷飞,写下星星点点的体悟。此刻的我什么也不想,只把自己交给清风和明月,忽然好像读懂了二十年来奶奶枯坐时心中的思念,她思念着远山的爷爷,就像此刻的我思念着远山的她。
在这一刻我们是心意相通的,我知道这个承载奶奶人生最后二十年的房子和小黄凳子,也奠定了我生命起初的分量,它将承载我的下个二十年以及下下个二十年。
虽时下正值寒冬,院子口奶奶种的茶树绿意潺潺,蓊蓊郁郁,像一簇迎宾花,热情地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四季常绿,永不凋零。房子落成前几年栽植的与我同高的小杉树现今长成了参天大树,高耸入云,还有鸟儿在上面做了巢,当年我和弟弟留下的划痕都不知所向了。屋顶的琉璃瓦斑斑驳驳,暗暗淡淡,经过雨水和风霜的冲刷,时不时滑落下了几片,碎了满地。眼下就坠下一片红瓦,砸在我和小黄凳的正前方,我起身一看,发现两只相视的龙还完好无缺,只是两边的红瓦稀稀落落。
不知不觉天色渐深了,寒气袭人,在车里打完盹的弟弟催我回城,我忽然感觉从静思遥想当中回到现实,心中纵有千般万般不舍,打扫完院子的落叶和屋里的灰尘,搬进凳,关好窗,锁好门,我便匆匆起身回城。
乡音改鬓毛衰,人已逝家已落,奈何迟迟不肯归去?
车上音乐声音很大,一路上我一声不响。当车驶进县城,夜幕已降临,霓虹灯影影绰绰映在车窗上,心一下子决堤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万家灯火提示着我离心心念念的那个老房子,那个家和那个人越来越远了,我要迎接我的新生活新房子,而谁能告诉我,我的家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