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小姐
2016/12/8
“妹妹，有个事情想跟你说”手机那头出现了结巴的语气，仿佛听到了不安的心跳，惊恐彷徨，这应该是憋了好久的一句话。“咋了？哥哥”。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我瞬间感到不安，以为是妈妈身体不好，还是奶奶身体不好，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事了？”“妈妈挺好的，他们都挺好的”听完这话，我放心了。电话那头终于再次开口，“炒股赔了，22万，车卖了抵债还不够，现在小贷公司每天催债，再不还就要上门了，实在没办法了，想找你回来把房子卖了抵债。”
跟我说话的是我唯一的哥哥，比我大四岁，自小聪明、勤快，爱干净，读书时文笔超好。小时候，妈妈常夸哥哥，在他还没上小学时，每天晚上的天气预报，他不用看字幕就能按顺序从头到尾背下来。上中学时，写作文，记得当时写了一篇，我的妹妹，文字生动、有趣，文笔流畅、真实。后来上了中专，偶尔双休日回来，会给我们带上一大串葡萄，这个举动着实让我惊喜半天。中专毕业后，哥哥和村里同龄人踏上了外地打工之旅，可是没多久，他们就灰溜溜的回来了，我知道，那时他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再之后，哥哥参了军，考上了军校，那时通讯不方便，哥哥偶尔会写信和寄些相片，每次我都偷偷看看，信中有没有提起我，如果问起了我，我就特别开心，觉得哥哥没有忘记我。偶尔逢年过节，哥哥从部队回家探亲，那是我们一家人的荣耀，看着穿着一身帅气的军装，英姿飒爽的出入我们农村的屋里屋外，家里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看望，无不仰视我们，他们对着父母说：“你们算熬出头啦，儿子出息了。”这时，妈妈和我都会无比自豪，仿佛我这个渺小的村姑，也是光芒四射的，我把头抬得高高的，仿佛在告诉他们：瞧，他是我的亲哥，不是你们的。
哥哥刚去部队的时候，我13岁，刚刚中学毕业，毕业后得了一种慢性病，爸爸在城里打工，每月工资300元。因为我生病，每月爸爸都会带我去城里看医生，拿药，每次看着爸爸焦急地为我排队，等候，看病，最后用颤抖的手拿出200多元医药费时，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一个月的工资基本都给我看病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我常常偷偷地将每月去医院的发票和药盒子赞了起来，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报答我的父母。而哥哥在部队里，无疑给了我很多信心和鼓励，他每次回家探亲时，总是不忘给我买书包，手表还有钢笔，让我不要放弃学习。讲真，那时他就是我心灵的寄托，炫耀的资本，光宗耀祖的亲人，每次只要听到部队传来好消息，不管是信件、喜报还有立功，我就觉得飘飘然了，然后幻想哥哥马上就可以飞黄腾达了，就可以带我们一起脱离贫穷了，就可以让我们一家人过上幸福的好日子了。
我的哥当了好多年的兵，最后还是退伍了，当时部队让选择要工作还是要钱时，哥哥选择现实，拿到这笔几万元的巨款，哥哥选择买了他人生中第一辆二手车。生活归于平静，不久，哥哥结婚，生子，找工作，虽然离我想象中的飞黄腾达目标越来越远，好在，一直比较安稳地过着小日子，特别在职场上，不但稳定下来，而且还升了职，这也应该算是我们家比较骄傲的事情了。可是，平凡的爱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职位上升而变得更加坚固，小侄子在上小学一年级时，嫂子出轨了，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同情哥哥的善良和天真，我发现他无原则地想要挽回这段平凡的婚姻，即使嫂子已经铁定心放弃这个家庭了，他仍在努力想要给侄子一个完整的家。我的亲哥哥，也许根本不明白，女人只要放弃了，根本就不会再回头了，而且她是那么坚决，那么无情，那么不顾夫妻情，母子情，铁定离你们而去，你的忠，你的痛、你的泪、你的自暴自弃，换来的只是懦弱和她的讥笑。
自那以后，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没有了笑容，没有了往日的亲切，没有了曾经的勤快，没有了天马行空的梦想，每天生活中除了电子产品，就是自暴自弃，相思、抱怨、无奈和无助。自此之后，瞬间，亲人仿佛也一夜变成了仇人，嫂子的离去，显然，他认为一半是自己家里人的原因。跟哥哥通完话不久的一个周末，我乘坐飞机回到了我的故乡。哥哥着手于卖房还债，县城的房子，这两年疯涨的离谱，2006年18万的房子，现在网上挂了130万，就有人出129万要买，哥哥真的动心了，恨不得不睡觉就去把定金收了，合同签了，确实，有时觉得哥哥还是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里面的风险，就急于出售，反而容易被心怀不轨之人所算计，也许他急于还债，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是老妈和我们家唯一的家产，卖了以后买在哪里，是否能买的起，都还不清楚，他却坚持要卖房。妈妈理解哥哥的做法，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是希望他不要急于求成，有合适的机会再买卖罢了。当我踏入家中，突然觉得有些伤感，哥哥的事情以及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让我觉得有种凄凉，曾经的种种美好，曾经的美丽梦想，曾经的傲人，曾经的居高临下，好像一瞬间已不再，我们成了亲戚朋友同情的对象，成了抬不起头的小角，所有的表姐妹都成了我们羡慕的对象，我们的风光不再，自信不再，欢笑不再，有的只是愁云布满了脸颊，每次看着哥哥孤独的背影，我总会想到爸爸，哥哥已不是当年那个英俊潇洒的哥哥了，我仿佛看到哥哥好像变得矮小了，我看出哥哥的无奈，我想要保护哥哥，不想哥哥受任何人欺负，不想看到他难过，不想他被别人瞧不起。可是，我还是太渺小。
“买房的人一定是跟中介一起骗贷款的，中介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买家首付没有那么多钱，现在中介要把房价做高，这样能多贷出款来，然后买家再找中介借款，中介答应了，但要求买方把公证委托给垫资人”哥哥用略带咳嗽的声音诉说着房屋买卖的过程。我看得出他的焦急不安，安慰道：“没事，那就不卖给他，房子在这里不愁卖不出去。”这时，看见妈妈在一旁忙碌的背影，妈妈曾经是一位爱说爱笑，谈笑风生的人，而如今变得寡言少语，小心翼翼。妈妈很听哥哥的话，曾经哥哥向妈妈畅想未来无限美好生活时，妈妈会不由自主的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相信她的儿子，相信未来。妈妈的情绪会随着哥哥的情绪变化，哥哥高兴，妈妈就开心，哥哥有心事，妈妈也会难过。妈妈曾无数次电话跟我说：“卖完房，过年都不知道住哪里，打算新买的房一点眉目都没有，我不喜欢搬家，不喜欢租房住，我就是希望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踏实过日子就行”。
由于房产证和土地证押在中介，最后我和哥哥协商，不行就把产证先拿回来吧。我们和中介约好时间，早早就到了中介，可是买方却迟迟不出现，好不容易出现，中介和买方的盛气凌人，作为卖方的我们，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经过一些激烈的争辩，买方放弃买房，我们全额退回押金，顺利拿回了产证。哥哥和我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与买方他们做生意，久经沙场的人相比，我们确实不够干练，不够冷静，很多事情不明白，一句话就被他们无限制的循环，压倒，走不出来。这时，我看到哥哥有一些无奈的表情，但好歹，也没什么，不就是损失一些费用吗，我们行得正，走得直，不怕吃亏，就当这次是个教训吧。
从中介出来，我们顺利办完了公证。大表姐打电话说请我们吃饭，就在二表姐的酒店里。大表姐现在做直销生意，看上去风生水起，精神焕发，俨然已经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企业家了。大姑家5个孩子，大表姐作为家里的长女，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小学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了，大表姐吃过苦，锻炼出不凡的性格，现在最不怕的，最珍贵的就是吃苦二字了。大表姐为人亲和，人缘好，孝敬父母，自小就不失老大风范，不时就会关照下面的弟弟妹妹，家里一些大小事，大多时候都是大表姐在张罗并乐此不疲。大表姐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再说。饭桌上，大表姐和表姐夫，热情地张罗着我们吃饭，二表姐不时就说，这是大表姐请客的，下次她再请客。大表姐说，“吃饭不是目的，最主要的就是聚聚，你不常回来，在一起热闹热闹挺好的。”饭席上，大家的焦点围绕着大表姐的生意和二表姐的新车新饭店计划展开，看他们眉飞色舞的描述着未来，可以看出来，他们现在过得非常幸福。而一旁的哥哥，低头吃着饭，不时应声两句，是啊，他已光辉不再，没有太多人注意他的情绪，可能早已不是焦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吧。我不想说这顿饭吃的感恩戴德，但是，大表姐在当下情况，能请我们吃饭，还是非常感动。饭后，哥哥提议，离飞机起飞还早，我们先回农村跟奶奶说几句话再走吧，正好农村离机场很近，20分钟就到了。我说好的。
哥哥开着公司的老捷达在乡下的水泥路上行驶着，看到窗外飞驰而过的大树和时不时迎面而来的工程车，不禁感叹道：“这里变化真大啊，曾经属于我们的农村，拆迁的拆迁，规划的规划，建厂的建厂，就连小时候最普通的水库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景点。”哥哥应道：“是啊，变化太快了。”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爸爸的身影，是啊，这么远回来，我应该去看看他，现在长大了，有些想完成的想法，就会直接说出来，不想留有遗憾，我看着哥哥说：“我们先去爸爸的坟前，给爸爸烧点纸钱吧。”哥哥说：“行。”进入村里规划的坟场，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的墓，因为村里一些风俗，爸爸的墓到现在还没有立碑，周围已经长满了野草。看着哥哥的身影在忙前忙后，我没有在墓前告诉爸爸哥哥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哥哥要卖房，也没有告诉他，我们这两年过得并不好。只是轻轻地跪在爸爸的坟前说：“爸爸，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你在另一个世界要保佑我们全家健康，平安的过日子。”下午的风，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它使劲咆哮怒吼着，像是要战胜一切，也许是爸爸在另一个世界知道了我们所发生的事情，他为我们感到不安，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们，不要怕，要勇往直前，一切都会好的。
哥哥在烧纸的过程中，手机不停在响，不是催债的，就是中介公司吧，我没有责怪哥哥，只是想，哥哥也有他的难处。烧完纸，回到奶奶住处，跟奶奶寒暄了几句，就告别了，虽然有千万不舍，可是生活还在继续，我还要继续生活。我飞到了沈阳，哥哥和家人也在继续他们的生活。自那以后，过了很久，听说哥哥交了一个女朋友，虽然也是离异，但是自身条件非常优秀，现在是一位教师，跟妈妈挺能聊的来，关键是小侄子也非常喜欢她，我想不管他们之间的故事结局如何，那都是希望。这一瞬间，仿佛我又看见了前方即将照耀的属于我们家的光芒，仿佛再次看到了亲属们的羡慕眼光，仿佛我又变成了那个以哥哥为自豪的小女孩，我希望哥哥重新振作，重新开始。现在如此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机会还有很多，未来还是有很多改变的机会。
哥哥，我的亲哥，其实希望一直都在，我们不要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