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孩子在试卷上写下答案,他的笔端流出清晰可见的字,字母,数字,落在纸上,黑白分明,老师和父母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以批改了,可以看见了,可以,测量了。不管他的答案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终于能够通过测量的结果,肯定上一步的工作成果,找到下一步工作的内容了。
我们只相信量化的内容,比如数学,物理,化学,是的,我们只相信科学,所以一些人文的内容也必须量化,也必须科学化。大数据分析诗歌。发表的论文篇数是否达标?整理完了吗?虚词“而”的几种用法?这一个单元的英语单词听写,你会错几个呢?鸦片战争的意义有如下几点。我们将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学习一个国家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几个,几分,我们通过数字,通过数字来维系世界,也因此,来实施教育。我们不能离开数字,离开数字,我们就无法自信和安心了,因为我们的世界是现实的世界,是可测量的世界,我们教育的内容也应当是实际的内容,是可测量的内容。
可是就连科学,也不得不承认有暗物质。告诉我们,有暗物质!暗物质可以被感受到,但是它不可以被测量到。据说它的总质量非常大,代表了宇宙96%的物质含量,人类可见的,只是物质世界的极小部分呢。
在科学的世界里,我们有看不见的。在科学的世界外,哲学之思,道德之善,艺术之美,信仰之诚,我们看不见。我们无法测量她们,无法测量这些领域的感受与创造。所以我们不得不“自信”地轻视他们。这些领域,并不明确,并不真实,不可以被测量,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物质力量,没有技术,没有生产,这是我们成人的世界框架。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们大部分人熟知好多改进技术,创造财富的公司的名字,但是很难说出几个活跃的艺术团体,艺术家的名字。与其说外在世界,不如说我们的内心世界,还有其他的舞台吗?科学,技术,财富,物质,这些名词被放得大大的,居于世界的核心。智慧,伦理,信仰,美,这些词小不可见,在边缘,在角落。你看,我们放广告,全天候,多频道,那么多二十四小时,都从来不屑于看一下其他。在这样的世界框架下,我们的人生框架,也只看见被测量的东西,比如存款,比如级别。
然后,我们成人开始创建给予我们孩子的教育框架:我们必须要测量,我们必须要展示,这是我们的科学方法,我们的教育成果。感受,兴趣,理想,思想,善良,付出,坚定,毅忍,同情,通感,协作,创进,这些都是测量不了的,中考并不考,高考也不考,他们不是考点,所以,是我们可以大胆剔除的。我们的世界不是在上帝掌握中的世界,但是孩子的世界是在我们掌握中的世界。全人类不可以把暗物质剔除,也不敢。但是成人可以在教育的环境中,通过显性的手段,或者隐性的手段(比如评测),把一个人成长中的暗物质剔除。
我们成人,的的确确在把孩子成长中的暗物质剔除,在不同的内容上,在不同的程度上。
美国的一个科学家研究为什么美国的西部越来越频繁地发生难以控制规模,造成极大损失的大火。因为现在的森林变得和过去的森林不一样了。他对比了不同时期森林的景观图,现在的森林,在人类的多种目的和行为下,树种变得越来越单一,树木变得越来越密集。森林原本不是应该喜欢树木吗?这位科学家说,树木密集的让人觉得恐惧。教育原本不是应该喜欢知识吗?知识密集的让人觉得恐惧。单一,密集的树木集成,把一个复杂的,通贯的,自身有生命,自身有力量的系统,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孤立的,缺乏自身规律,力量贫弱的系统。过去的森林,有树木长得密集的地方,有树木长得稀疏的地方,还有不长树的地方,一些草地或者空地。各种各样的树木,不同的树龄。森林无法避免火灾,可是各种区块的存在,由区块性构成的复杂性,生命性,保障了森林不发生或者少发生无法控制的火灾。可是我们,如此高效的现代社会,怎么可能容忍空地或者草地呢?所以我们消除区块,在给予孩子的教育中,各个层面,比如划掉某些目标,消除某些内容,缩短某些途径,删去某些方法。
一个我们习以为常的现象是,作为父母,陪伴我们的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当他不能很快写下答案,他思考的时间越长,我们越生气。
然后,我们指责孩子,为什么你越来越不爱学习?
学习原本是好奇心驱使下,适应环境需求下的一种本能行为。我们成人,用我们的功利,以狭隘和贫乏,为孩子创建了一个,逐渐消弭本能的世界。当然,我们也没有放过自己,我们首先为自己创建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世界的原因和源泉会不会在暗物质里?你怎么敢确定,不是那些区块——空白的土地,长草的土地——不可测量,不会生产的兴趣,理想,对于人生和世界的感受,认识,不慌不忙的感受,认知下的自我选择,自我塑造,自我表达,让他的学习世界变成一个活的世界。让他变成一个充满力量的人。
怎么敢,轻易地通过“作为”破坏孩童宇宙的区块性和统一性。
我们看见我们看见的,我们看不见我们看不见的。
我们究竟是看不见,还是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