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到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村里的桑树全都分给了养蚕的人家——村里集体不再养蚕。那年春天,母亲领来了一张半蚕种——这其实是不小的数目。母亲从镇上买回来竹匾,石灰,蚕网……她是第一次学着养蚕。起初,这些蚕微小的,通身黑色,如同蚂蚁一般,只铺在一张匾里;剪不多的枝梢上的嫩叶供它们吃。后来渐次到蚕一眠、两眠、三眠,原先一张的匾,便分作了两张、四张、八张,直至更多……
那时,我家还是老宅,四间平房。除去厨房、卧室,和祖母居住的一间,只剩下存放谷物的厢房。蚕就养在厢房里。蚕大的时候,匾就一层层放到架上,垒得比母亲的身子还高。母亲取上面的匾时,须站到凳子上。匾里尽是密簇簇的养得白胖的蚕,以及沉的残叶和新叶。母亲那时年轻,竟有使不完的力。但即使这样,在蚕养到一定时候,还是要动用我和祖母一起帮忙——父亲那时白天去镇上干活了。
我和祖母大多时候去旱地采摘桑叶。那些旱地,远的离家竟有三里多路。祖母在养蚕起初的几年,年纪也还七十多岁,身体硬朗,到后来便渐渐老迈了。但她可怜我母亲,常常帮助她,特别是去外面采摘桑叶。那时,由祖母一起采,差不多一整天,我和母亲频繁地要在桑地与家门之间往返:挑着满满的两筐,走在长长的、盼不到头的路上……
有几年,桑叶不够用,还在自家的几片水田里栽了桑树。
养蚕,对于像我这样年龄的孩子,是没有一点趣味可言的。只在蚕结成茧,我会取几个放进抽屉,等它们化作蚕蛾出来,但也养不活几天,一个个全都死了。除此,就是在桑葚成熟的季节,一边采桑叶,一边捡熟的甘甜的桑葚吃。但我从来没见过祖母、母亲摘来吃,她们似乎只知道干活。
母亲最开心的,是到收成时,她挑了蚕茧,总有满满的两大筐,从乡里赶去镇上,有八里多的路。母亲身子矮,那筐就差不多要挨着地了。蚕茧的价格每年都不一样,由收茧人根据品相定了,但母亲的蚕茧总能卖个好价钱。那些换来的钱,都作了一家的开销。
母亲养蚕最后一年,我已经上了高中。后来,村里的水田都承包给了外来的大农户,旱地上的桑树也砍伐殆尽,都换作新的其它的树苗或者一片片的菜畦。
而故乡的桑葚,甘甜的,早已在曾经年迈的祖母和辛劳的母亲的身影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