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年的腊月,小芳出生在中国东北开原县管辖的小山村里。开原地如其名,“从此地开始皆为平原也”。但小山村却是三面环山,交通甚不便利。即使到本世纪初,仍然要蹬上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有柏油路的地方。这些还与小小芳无关,她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活着。
跟现在大部分八零后出生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五九年发生过什么一样,在五九年绝大部分人也同样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吃不饱是每天都真实经历的。
老爹在修南城子水库,正好年底放假,发了工资。老爹知道预产期,一根筋的把所有工资都买了糕干粉。以后许多年里老妈每当跟小芳抱怨老爹一根筋时,最后却总会叹一口气,“也多亏你爹一根筋买了糕干粉,要不你也就活不了。”“糕干粉是一种婴幼儿辅助食品,其中蛋白质和脂肪的含量都远远不能满足婴儿生长的需要,如单纯以糕干粉喂养婴儿,……婴儿体力欠佳,常伴有贫血和佝偻病。”(来自百度)也许小芳的贫血,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活命已是难题,老妈更无奶水。
糕干粉六个月吃完,后来开始吃蒸萝卜片。六个月的婴儿不好消化萝卜,毕竟,挺了过来。
经过了六一年,“灾害”总算挺过去了。粮食难题虽然没完全解决,但至少不再出现“非正常人口减少”。春天可以吃蕨菜、槐花、榆钱、山辣椒秧、响个菜、蒲公英、苦喋喋、桑葚等,夏天自不必说,入秋开始吃玉米,吃荞麦,高粱还属于“细粮”,只有过年过节才可以吃到高米饭,大米、小麦,没有。年轻劳力每天只有两个玉米贴饼子,其他人只有一个,剩余部分以玉米面糊糊果腹。主食缺乏,“肉糜”就更不要去想。
但是大家总有办法获得“一点”蛋白质,比如蜻蜓、知了、小鱼、蛤蟆……到了冬天,就只能吃洋辣子。洋辣子夏天是蜇人的毛毛虫,冬天结成蛹状附着在榆树杨树柳树的细枝上冬眠。它的蛹跟蚕蛹不同,外面是薄薄的硬壳,里面就是“丰富”的蛋白质。冬天家家有火盆在炕上取暖,小芳们把蛹带枝条一起折掉,放在火盆上面旋转烘烤,随着温度的升高,蛹“啪”的一声爆裂流出油来,滴在木火上,发出“嗞啦”的响声,熟了。
但是,还不能马上吃,因为烫嘴。
东北处于中高纬,夏天昼长夜短,打猪草、收拾菜园、锄草、煮饭……大量的农活需要小朋友也要参与。冬天昼短夜长,温度低,降雪大。那时候,电灯都不是家家安装,更别说手机、电脑、电视。太阳下山后,小朋友又少觉,洋辣子也吃完了,躺在炕上百无聊赖。在不刮北风的夜晚,小芳就和二姐带上小榔头,去河上砸冰。
扒开厚厚的积雪,把冰一层层敲开,冰碎成一块块散落在周围。借助不太明亮的月光,姐妹俩挑选出看上去形状比较漂亮的冰块,然后,把它吃掉——“碎冰有甜味,好看的冰块更甜点”,许多年以后小芳还是这么说。正如铁子在逸夫楼上课时,教授推导完公式就会说“这么漂亮的(公式)肯定是对的”。农民和教授,世间的大道理,果然都是相通的。
大道理相通,小童年却不相通。今天的儿童,是无法也不可能与“国际”时代的儿童心灵相通的。
希望永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