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我把猎刀插在腰间,背负着行囊与弓箭,懒洋洋的向村口走去。天微微亮,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清晨时分空气带着特有的湿气,这湿气使得行动似乎都变得迟缓几分,我摘了片叶子,舔了舔叶上的露珠,精神抖擞。
义父曾说过,露水卯时便会消失,然而这种天水又是最为纯净。人这一生很多珍贵的事物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消逝,握紧当下在手中的东西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很多人到老才明白这一点。不要对过去耿耿于怀,卯时寻露。
义父说的太复杂了,我只想闲闲好命过一生。
不出意外的话,村口应该只有阿源一个人。阿河此刻估计在洗漱,而阿速应该还没起床。我们总是如此,先到的永远是阿源,今天如果不是被我爹强行喊起,我应该是跟阿速同时出门。
我远远看着阿源在村口孤单的背影,叹了口气。
“想好这次狩猎的地点了吗。”我拍了拍阿源的肩,向他示意我到了,心底还有点期盼他能夸夸我,但是我知道他不会。
“从跃鲫涧西往东北方向走,先带阿河捕鱼,然后去伏虎林,终点在鹿栖潭。”
跃鲫涧因鲫鱼多而得名,每年的这个季节我们都在上游等着,它们为了寻食逆流而上,这个过程会锻炼它们肌肉,让它们的肉质更为紧实鲜美。
但是伏虎林虽然叫这名字,却没有老虎。若是有猛虎出没,大人们决计不会让我们外出。
阿源每次的路线终点都是鹿栖潭,他会把所捕猎物中最大的一只留在当初熊王落进的陷阱旁,然后烧三根香,插在猎物的身上。当初挖好的坑洞现今长满了杂草,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曾经有个陷阱,若是不注意,跌进去的下一秒就会被竹刀刺穿。
偶尔能从那个坑洞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死在里边的兔子,黄鼠狼之类的小东西,尸体腐烂发臭,漆黑的血液凝结成块。阿源会将它们清理,丢在森林的一角,最后成为乌鸦或者野狗的口粮。
我从未听阿源提起过他眼中的父亲,他总是这样,把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都藏在心里最深的角落。在我看来他爹本该是现任村长,技艺精湛经验丰富,能领导猎户去捕更多的猎物。我有想过,会不会不仅阿源他娘,其实阿源也恨我爹,只是碍于我,所以不能表达。
更甚者,他会不会也恨我。虽然每次我想到这里都会打消这种想法,但是夜深人静时这个念头总像鬼魅一样浮现。
那些藏在心底的想法都是怪物,越强大的,藏的越深。
“捕鱼的话,就要看阿速今天能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我把玩着阿源的猎刀,阳光被刃面折射得有些晃眼,想来阿源昨日应该打磨了许久。阿源的猎刀与我不同,两侧有特制的凹槽,插入猎物身体就会放血,这柄猎刀是他爹的遗物,也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听说那小子编了张新的渔网,网眼更大,但更牢固。”
阿速愿意花心思在捕猎器具跟陷阱的开发上,总是能给我们惊喜,他的陷阱往往不带利器,力求将猎物生擒。生擒的猎物虽然难以搬运,但是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阿速不忍见血,他太了解猎物的心情,甚至在他看来那些动物与人无异。
“野狼追着你咬时会跟你一样想吗?它的獠牙刺穿你的血管时会了解你的心情吗?你不杀它们,它们就杀你。”义父曾如此教训过他,他没有反驳。
但他带了只不足月的狼崽子回来,用笼子关着,在家中豢养。他给它喂熟肉,跟猎犬养在一起,想证明野狼也能成为他的朋友。两个月后,他带着这匹狼给义父看。
“狼行千里吃肉,现在它只是在隐忍。”义父皱着眉头看着这条嘴上带着镣铐的狼。
阿速他家的猎犬是全村最矫健听话的,甚至这匹狼也已经能听懂些简单的命令,阿速想把这匹狼养成猎犬一般的存在,给它起了个名字,莫邪。
半年后,阿速第一次带着莫邪捕猎。那天下着微微的小雨,阿速设计了个陷阱捕捉山猪。山猪被陷阱困住后,莫邪突然蹿了上去,一口咬在了山猪的脖子上,并将其拖回阿速身边。那次狩猎回来后,阿速就把莫邪放生了。
尝过生肉滋味的野兽,是养不熟的。
“兄弟,你怎么什么都不带就来了。”我看着两手空空向我们走来的阿河,有些无奈。
“阿速说他帮我搞定啊,而且我家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带什么?”阿河翻了个白眼,“带菜刀吗?带了菜刀我爹娘这两天用什么切菜?”
“兄弟,别怕好吧,跟着我,包你吃香喝辣抓野猪。”阿速姗姗来迟,背着一个跟他身高严重不符的大行囊,想来里面应该是装着他这次要试用的工具跟陷阱。
“人齐了就赶紧出发,你们这帮逼是真的能拖,都寅时四刻了。”阿源有些不耐烦。
我们向跃鲫涧出发,按照我们的脚程估计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目的地,中午在那吃饭休息,下午开始捕鱼。
我们在辰时把渔网放了下去,阿速跟阿源各拉住渔网的一端,防止水流太急或是鱼儿太多,把渔网冲走。我跟阿河去附近的树林里拾了些比较干的木柴,准备晚些时候生火用。
“为什么不从河边的树上随便砍点,要走这么远?”阿河不像我们,没有锻炼过,走了这么久现在又要跟我去捡柴火,不由得抱怨几句。
“那些木头太湿,很难烧起来,就算烧起来了烟也会很大,很呛人。”我低头寻找着,从树下捡起一根纤细干枯的树枝,“要这种已经脱离枝干,而且看起来有段时日的木头,才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真麻烦,我还以为打猎只要能抓猎物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猎人除了要了解猎物的习性,还有学会在野外保护好自己。”
“这跟卖茶一样啊。我爹说好的茶商要懂把茶卖贵,但是要把茶卖贵就要懂产地品种渠道,各方面都要了解。”阿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窥一斑而知全豹,一切都是联系的。”
“那些条条道道的我不懂,但是若是不能保护好自己,谁是猎物,还未可知呢。”阿河跟义父一样,总说些我难以听懂的话。肚子里有墨水的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