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兰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洗碗。

生活就是索然无味。

我叫成南,从记事以来就开始思考爸妈为什么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唯唯诺诺的名字。当然,以我的性格,绝对不会让这区区一个名字束缚住我。于是,当我为了诠释我对桀骜不驯的定义从而把工作去向填写为西藏时,我以为这是我这辈子走的最对的一步棋。

当然,前提是,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行车进藏的路上,处处颠覆着我脑海中幻想的印象。是谁告诉你西藏就是蔚蓝的天幕,成群的牦牛,奔跃的藏羚羊?这里的一切都缺少水分,草是枯槁着的,砾石是棱角分明的,黄沙是漫无边际的,连藏族姑娘的脸上都覆盖着浓郁的高原红。

穿越无人区的那一夜最难熬,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平添了几丝凛凛的孤独感。司机由于一整天都匍匐在方向盘上而沉沉睡去,于是这整个墨色的天幕下,呼啸的风声里,只有我,清醒着,一个人。

也就是在那时,那个天地将要碰撞,黑夜慢慢吞噬的时刻,我遇见了她。

那是一丛明晃晃的火光,我顺着闪烁的方向找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处破烂的平房。那墙壁几乎是坍塌了半边,只有另一半还勉勉强强挺立在寒风里。

门有异样的响动。

“ ཁྱོད་བདེ་མོ། (你好)。”一个略带风尘气的嗓音。借着月光和昏暗的灯光,我隐隐约约看到一张蹙额的面庞。八九不离十,女人,女人,又是藏区的女人。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外地人。”

“你好,我是……嗯,阿兰。全名,不好念。”她的气息吹拂在我的左脸,热热的,有种蠢蠢欲动的意味。

“我能进来暖暖手吗?”

她没有拒绝,只是慢慢把门完全打开,径自走了进去。

房间很狭小,太过整齐地“陈列”着种种生活必需品,角落堆满成箱已启封箱盖的矿泉水、苏打水和方便面。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吱呀吱呀地响着,时不时断掉信号。

“那个……阿兰……我是说,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或许是无人区中见到一个纯正的藏族人有些难得,我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一种暖暖的幸福感。

“我的父亲,为过往的路人,送点水,吃的。他死了,我在这里,继续。”她的普通话说得别别扭扭,让我有些轻微的不适感。

“那你没有想过要走出这里吗?”

“没办法,我自己,没办法。”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借着房间里昏黄的火光,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脸庞。

她眼眶深邃,颧骨略高,头发散乱地编起,一绺一绺,盘绕在她的肩头。额前几丝碎发,大略遮盖了额上的几点灰尘。鼻尖挺拔,不算太突出的高原红。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些恰如其分的疼痛感,在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一把。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相对无言。收音机奇迹般地重新接受到信号,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念到“含Y区在内的局部地区……将有暴风雪的……请大家务必……”。她的眼睛偏过去,紧紧盯住那一团闪烁的火苗,不再看向我。

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是这样,司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有缘再见。”继而起身向外走。

她一把从身后环住我。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是她的救命稻草,我是她的一切,至少现在是。我甚至装蛋地想着,她之前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我是否愿意带走她,带她逃离这个一场相遇以年为单位的地方,哪怕日后分道扬镳?在这个荒凉且恐怖的无人区,她紧紧地抱住我,我们算不上相依为命,但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在这个荒芜的戈壁,冷漠的世界,相互取暖。

我慢慢地转身,慢慢地坐下来,慢慢地熄灭火堆,与她肩并肩躺在草堆里,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她的温热气息逐渐贴近我的左脸。我装作熟睡,心里却不安而躁动。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颤颤巍巍地,蜻蜓点水一般,在我的左脸啄了一下。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亮了,我想我一定爱她,我要带走她,我要跟她有个未来。我几乎是疯狂地想着。

但理智总要胜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na rang la ga。”她慢慢地说着。

我想,她说的一定是“带我走”。这个美丽而明媚的亲吻,是她诱惑的开始。她想让我为她搭上一切,拖拽她逃离这个苦海。她渴望不劳而获地享受我给她带来的崭新的,完全不一样的安逸生活。

醒来已是清晨,手机上显示司机有讯息传给我。谢天谢地,在这人烟灭绝的戈壁,我居然有幸收到信号,成功地接收到了司机的呼唤。她睫毛轻颤,慢慢地起身,用那种疼痛感满溢的眼神望着我。

“阿兰,你听我说,司机车里装满了,等我先到工作的地方安顿好,然后就来接你。你等我,好吗?”我在心虚地挣脱。

她使劲地摇摇头,用一些含混不清的藏语辩解着。

听到这苍蝇般嗡嗡的语调,我突然心生疲惫,更加坚定了一走了之的打算。

狠一点。我鼓励自己。

我几乎是愤愤地这样想着,甩开她的手,快速跑向停车的方向,时不时回头大喊:“阿兰,等我!”但愿我的语气够深情,但愿我的声嘶力竭够真实,但愿我的演技四平八稳,但愿她单纯地相信一切不再纠缠。她踉踉跄跄地追来,终究被绊倒在砾石丛中,远远的,在视线里浓缩成了一只小黑点。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十二小时后。

车子继续行进,电台断断续续:“就在刚刚……Y区暴风雪来势凶猛……是有史以来最严重……”司机断掉电台,长舒一口气。

我不解,问他为什么表现得如释重负。

“电台里讲啊,Y区暴风雪严重得很呐,幸好我们赶时间离开了Y区,不然早就……”

“等等”,我顿了一下:“Y区是哪里?”

“就是那天晚上我倒头就睡的那里啦,你不是去别的地方探险了嘛?就是那里,那里。”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恍恍惚惚好长时间过去,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打开工具包,找出那本藏语学习的书籍,刚刚买到还未拆封,我的手抖得像只鸟儿。

“na rang la ga”,我默念。

找到了,手指滑过,痕迹不再。我顺着引导线看向后方的汉译。

“我爱你”,赫然三字映入眼帘。

竟然是,我爱你。

胸口剧痛,喉咙哽咽,葬身于此的应该是龌龊肮脏的我,是我应该被暴风雪刺痛,被冰冻,封存,久绝于人世。

她的眼睛好美,美得令人心碎。

阿兰。阿兰。对不起。

阿兰。阿兰。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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