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次磕了碰了,或是做错事挨打,妈妈就手指我的鼻子厉声问:以后能不能有点儿怕觉?
这次摔跤,真的摔得我有了“怕觉”。第一次骑姑姑的电动车,不熟悉性能,一刹车,人从车上飞出去。车子摔在一旁,略有磕碰,留我一个人,懵懵的坐在地上,疼!略缓缓,骑自己的自行车出门,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骑太快,那速度,简直有点幽怨。
我是贪图过瘾的个性,若做画家,一定像梵高,颜料坟起都不足以宣泄心中对这个世界黏稠的爱;若为歌者,一定要撕着喉咙唱出海豚音来。
可惜,不是,不能。所以以前我表达自我的方式,是在人面前不停地笑,或是大声说话;骑车时将速度放到底,迎风吹着,大撒把也玩过;胡吃海喝。没有回旋的余地,是抵达崖边的俯视,是倾盆的雨,是愁似海的落红阵阵。唯有在文字里,我可以静下来。我甚至,不喜欢别人看到我的静。闹腾,像整整的一个六月。
婴儿对于这个世界,既小心翼翼,又一往无前。他们什么都怕,所以总是试探;他们什么都不怕,所以——还是在试探。要让一个孩子不玩火,最到位的方法,就是让火焰咬他。疼,就是“怕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即是如此。
“怕觉”不是与生俱来的,要吃过苦头摔过跟头才可以培养得出。人说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吃过生活的苦。若生活是一杯黄莲汁,彼时他唇边轻触的,不过是一杯加奶的咖啡。所以,我嫉妒那些一路坦途的人,我想问:凭什么?
但是,终有一天,他们对于生活也会有“怕觉”。我这么恶毒地想。
那些说出貌似有哲理的话的人,都跌倒过。将爱情分析得鞭辟入里,一定是失恋后的苦主。你能相信,热恋中的男女,会冷静地说,那不过是荷尔蒙分泌的结果,三个月后,爱情自动消失。他们不会也不愿相信!以为是几十亿分之一的机会,那么巧的遇见,再不作第二人选,永远都像高烧般美妙地晕着。只有待激情退场、爱人离席,那个投入得多些的一方,开始反思,愤怒出诗人,失恋成就了哲学家。当然,两种身分可以在当下完美融合。
说婚姻是坟墓的人,一定是在这个泥淖里打滚、一时半会儿不能像《荒山之夜》里的荷西那样被三毛救出来,只能待在那里一直惊魂的倒霉蛋。后来,他终于爬了出来,冒了泡,不再潜水,怎么能不斥责这可怕的婚姻几句?
同学被老师教育了,他才知道,要整点儿事,必须事事考虑周到。一时的波折,终于有了经验,长了怕觉。
怕觉是块磨刀砖,看你怎么磨吧。可以把自己磨得锋快,是那枚从布口袋里冲出来的锥子。像鲁迅,或是其他的革命者,要不,就是杜丽娘,干脆一死,也不要禁锢。所以,被抓过的坏人,可以有反侦查能力。《七宗罪》里,坏蛋与警察智斗,就是个磨得太过锋利的锥子,挑战法网的故事,结果,可想而知。你去扎布袋子还行,这样的网,肯定折你没商量。被逮过的情人,下次幽会才会更加小心;出过车祸的驾者,开车时会更专注。
有时候我会替明星们叹息,一不小心就着了“中国内地第一狗仔”卓伟的道儿。那么些暴露于天光下的前车之鉴,没让“小妞”白百合拥有怕觉。这一盅,够她喝一气的。专一从来只是婚姻的要求,却不符合人的天性。在这个变数加大的时代,婚姻中的许多人,都要面对“不专一”的可能性。明星们活在放大镜头下,放大人们心中的希冀与恐惧。此次之后,小白得到的怕觉,估计不是从此专心致志、相夫教子,而是在约会时更加小心翼翼。
怕觉也可以把人磨秃了。怕死,可以成为叛徒。杀鸡儆猴就是在利用人的怕觉。怕没钱,可以做任何事情,斯佳丽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最怕的就是饿肚子,所以,她可以将对阿什礼的爱暂放一边,一嫁再嫁。她要活呀。
怕人言,就选择自杀;怕那些道德上的条条杠杠,所以,可以无视自己的本心。
晴雯撕扇是大任性,宝玉纵容了她的没怕觉,所以最后,这个像锥子般的女子,只能香消玉殒。
然,好了伤疤忘了疼,应该就是说我这种人的。我相信,不过数日,手上的伤口愈合,那些怕觉,就会逐渐淡出。这不过是生活里的小小蚁穴,要待积了好久,才会溃堤。
我从来是只摔跤,不能得经验的那种人。鼻青脸肿,哭过了却又立刻破涕为笑。像一个孩子,牙疼得不得了,可手,还是伸向那些鲜艳的糖。
你是不是个有怕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