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拂危楼低拂尘,灞桥攀折一何频。 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解迎人只送人。——裴说《柳》
爸爸早上散步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柳枝,湛青碧绿,饱满张扬。他小心翼翼,一枝一枝插在门框两侧。互生的叶片和芽头,耀眼的亮绿。枝条的末端是一溜儿柳棒,过几天就会变成柳絮。
“我在小清河边上掰的。可惜好的不太多,要不然还能多来点。”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今天是清明。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天有点凉。我隔窗看了看河边,没有风,天透亮起来,要晴了。
“小清河早上折柳的人多,我们去大清河吧!”近处没有风景,我又怕他留有遗憾,安慰他才这样说。
我知道他的习惯,每年清明这一天都要折很多柳枝。这是家乡的习俗。
小的时候,清明节很有趣味的。
那时候节日当天并不放假,小孩子背上书包,一大早就上蹿下跳地出门了。
沿着河边,有很多旱柳。一个大孩子脱了鞋,双手环抱,两腿合围,三下五去二爬上大树的梢部,树梢枝条细,容易折。
树下五六个小孩仰着脖子,“那枝,那枝,就那枝你右脚踩的我要了~”一阵叽叽喳喳。
清明前后的柳枝很脆,外头的一层皮崭新翠绿,隔一段距离就会拱出一个芽码,慢慢长成芽头,新的生命体诞生。
娃儿们每人捡到一把柳条,最细的编成环形冠状“柳条帽”,柳叶张扬地飘在头上,像一个将军。他们欢快的嘻笑声叫骂声飘荡在通往学校的麦地田埂上,莺燕啾啾,回还往顾。更遥远的麦田深处传来布谷鸟“咕咕咕咕”的回应。
如果用力均匀地轻轻拧松了柳枝外层的皮,然后慢慢抽出白色的木芯扔掉,皮就可以做成一个柳笛。用锋利的小刀裁整齐柳笛的一端,轻轻刮去薄薄的最外层,就可以吹了。
短笛的声音尖利高亢,适合吹奏主旋律。长笛厚重悠远,适合营造重低音。如果在柳笛的外皮上镂刻小孔三到五个,就能发出不同的高低音调。所以每个孩子的书包里都会有很多个柳笛。一到下课,满屋咿咿呀呀。
记得有个叫“老林”的同学个子胖大,想必肺活量极好,他总是能者多劳,经常手持一根葱叶般粗细的柳笛,模仿曲剧里的老旦,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最动容时能把女同学招惹得眼圈湿润。
清明这天乡亲们也会采许多柳枝插在门首,一来有迎接春光满园之诚意,二来一个月内具有预报天气的功能,三来待枝叶晾干捆扎后悬在屋檐下当饮用的茶叶。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按家人吩咐烧柳叶茶,取两枝干的清明柳放锅内凉水,熬制十分钟即可盛入瓦罐,然后拎着送到地里,给劳作的大人们饮用消暑解渴,据说作用堪比绿豆水。柳叶茶有清香气味,清明节采集味道正好,太早了有青草味,太迟了有苦味。
每年总有几天柳絮飘飞的日子,那是娃儿们最兴奋的一段美好时光。他们上下学的路上迎着上下翻飞的絮花,就像逆风的瑞雪,双手做出欢迎的动作,在田野里追逐玩耍。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到家时用毛巾扑打扑打而已。但是穿行在其中的快感,既富有挑战性,又让人充满享受。
长大后升入高年级读书,知道了古人清明时节西安灞桥折柳送别的典故,学着附庸风雅,抚古伤今惜别离,而一转眼就身已来到了中年。
世俗的中年,虚空的名利,无谓的争执。
一些话来不及说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表白,一些事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失之交臂。我常常希望,也许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或春和景明的清明,我恰好在折一枝柳,那些来不及弥补的遗憾恰好让我勾起往昔的记忆,那就吹起岁月里的柳笛,一切随风了吧。